壹——得天獨厚
先拋出一個問題,古代文明中有哪個文明的先天發展條件最為得天獨厚?
閉着眼睛想,是古印度啊!
古代中國長期受到北方和西域遊牧民族的侵襲,不得不修築長城加以抵禦。古埃及文明則與亞洲的阿拉伯半島接壤,長期受到那些阿拉伯國家的蹂躪,北面的歐洲人還要跨越地中海來毆打它。古巴比倫文明就更不用説了,四面環敵,一直在打來打去。
然後我們再攤開地圖來看看印度周邊地形,那是一個叫做“南亞次大陸”的地方。它的北邊有喜馬拉雅山和喀喇崑崙山兩相聳峙,高得讓人服氣,任誰也爬不上來;南邊是阿拉伯海和孟加拉灣,要攻進來只能玩海戰;西邊有伊朗高原攔着,上面的人要下來只能玩自由落體;東邊與孟、緬的邊境地區也有羣山疊嶂的天然阻隔,外邊的人要從這裏衝進來基本上等於是撞牆。
這樣得天獨厚的地形條件,讓古印度文明成為了一個自成系統、類似於單機遊戲的文明。從公元前2500年到公元前1500年左右,古印度文明就是這樣地一直默默發育。
但是,或許是由於當初老天爺不小心打了個噴嚏,在南亞次大陸西北那一塊磕出了一個缺口,叫開伯爾山口。
開伯爾山口
興都庫什山脈和帕米爾高原之間,發源於開伯爾山的兩條小河的河谷,呈西北至東南走向,全長達到53公里,最窄處卻是不超過600米,而且兩邊山高60到90米,妥妥的易守難攻之地。
開伯爾山口是整個中亞通往南亞的唯一通道,是古印度完美地形條件下的唯一死穴,只要封住了這個死穴,外族敵人想破腦袋也不會找到第二個進攻印度的入口。
現實是,古印度人就這麼讓開伯爾山口躺在那裏,什麼也沒做。
沒人守,外族入侵者就只能衝進來隨便找人揍。
貳——歷史魔幻之謎
首先是最早的雅利安人侵入進來創立了種姓制度,奴役了幾乎所有的土著印度人。然後是波斯帝國衝進來佔領了印度西北部地區,其後便是古代歐洲最偉大的征服者馬其頓國王——亞歷山大大帝殺了進來,再然後是大夏希臘人、塞人和安息人先後侵入印度,再再然後是大月氏人侵入印度建立貴霜帝國、白匈奴人瘋狂肢解印度本土的笈多王朝、阿拉伯人侵佔印度西北部、突厥人在印度建立德里蘇丹國、蒙古人後裔巴布爾在印度建立莫卧兒帝國等等。
即便是在印度最強大的帝國政權孔雀王朝時期,也會受到希臘人的不斷騷擾,很是煩人。
孔雀王朝阿育王
那麼本文所探討的核心問題來了,印度人為什麼不像咱們古代中國守長城那樣去駐守開伯爾山口?外族千百年來近乎蹂躪似的侵略,印度人怎麼就受得了?受得了幾十年,怎麼就能受得了幾千年?
這是一個歷史魔幻之謎,網絡上也有過一些原因分析,但大多比較片面甚至非常主觀,比如外族虐印千百遍、印待外族如初戀之類的。有些分析能解釋印度受虐幾十上百年的原因,卻無法解釋印度受虐幾千年的原因。
歷史分析需基於準確可靠的文獻資料和合理自洽的邏輯推導。
我們不妨換個思路,將這個問題拆解成更多個更具體的問題來逆向看待。很多比較大的問題,一旦套用具體問題具體分析的反推方式,就顯得比較清晰了。
我們可以這樣拆解,如果古代印度人決定要駐守開伯爾山口,起碼要解決這些問題:
首先,誰來駐守?
然後,怎麼駐守?
最後,要駐守多久?
要做成一件事,須有四個要素:人物、地點、方式和時間。地點就是開伯爾山口,缺的是另外其它三個要素。
雅利安人入侵印度
叁——誰來駐守?
要做事,人物是最核心的要素,畢竟有人才能有一切。那麼誰來駐守開伯爾山口呢?
有些人可能會叫道,這不廢話嗎?印度人去守啊!
那我就要問,印度人也分三六九等,種姓部族更是多得亂七八糟,到底派哪個去“承擔大任”?又由誰來協調組織?古印度政權邦國林立,誰來出力?誰來出錢?誰來出物?
一個和尚挑水喝,兩個和尚抬水喝,三個和尚沒水喝。
如果古印度像古中國一樣,總會有一個完整統一的中央王朝來統治,或許就不會有這樣的問題。
但印度古代偏偏就沒有這樣的完整統一過印度次大陸的中央王朝,即便是孔雀王朝鼎盛時期,也是如此。
開伯爾山口一旦被攻破,可能整個印度次大陸都要遭殃。似乎誰都會管管開伯爾山口的防禦工事,但是反過來,誰都可以不用管。
大家內鬥都來不及,誰還有精力跑到開伯爾山口來為你們這些競爭對手防禦外族?誰去誰就傻!
古印度人雖多,但沒有形成統一國家的合力。有統一的國家,才能集中力量辦大事。
南亞次大陸的地理條件本身,就決定了它很難形成政治經濟文化力量的整合。古印度的農耕區環繞在德干高原和塔爾沙漠四周,印度河往西南流,恆河往東南流,沒有運河和道路相連,互相交通不便,農耕區間的關係就難以緊密。農耕區的分散,造成人口的分散。人口的分散,則造成了政治、經濟和文化的分散。最終就造成了政權分散、邦國林立的混亂畫面。
邦國林立,就一定會有無休無止的內鬥。就算是有格外強大的王朝力量,比如孔雀王朝,鼎盛時期也沒有吃下整個印度次大陸,小政權太多了,打得好累啊!
所以古印度的眾多政權們如果一直想着攘外必先安內,那他們就永遠不會去駐守開伯爾山口,因為光是內鬥就把他們耗死了。
既然沒有駐守開伯爾山口的策劃者和組織者,那誰都不會樂意去當執行者。
肆——怎麼駐守?
那麼假設有駐守開伯爾山口的組織者,又該如何駐守開伯爾山口呢?
在開伯爾山口設防的本身技術難度並不高,無非是修築要塞,屯兵駐軍。關鍵是開伯爾山口的位置比較尷尬,它處於印度河和恆河的上游,離兩河流域中下游的政治經濟文化中心較遠。如果在中國,這就相當於,黃河和長江流域的繁華中心,要跑到青海的上游地區去駐防,多尷尬!
在人力、財力和物力相對貧瘠的開伯爾山口地帶修築要塞,並不是小孩子過家家,修修泥巴牆就夠了。要想組織有效穩固的防禦力量,必須要有操作性強、執行力強、持續性強的一系列策略制度來協調指導,預警如何生效,兵力如何部署,後勤如何保障,救援如何速達等等。尤其是要將兩河流域下游發達地區的人力、財力和物力集中調往上游地區加工駐防,相當於逆流而行,這對於古代的生產條件來講難度太大。
即使有些雄心壯志的統治者,想要做成這等好事,一看到那麼長的補給線,哪怕付出巨大代價修成開伯爾山口要塞,由於交通閉塞,統治者對於要塞的駐守情況也是兩眼瞎。要塞關口得不到監管,即使有了一系列保障山口要塞運轉的制度也會得不到有效執行,照樣是個廢!一旦如此,在山口設防與不設防,也就成了可有可無。
對比於古代中國,同樣是受到北方遊牧民族的侵襲。不同的是,中國北方遊牧民族一旦突破長城要塞成功南下,便可立即威脅到中原政治經濟文化的核心地區,這種迫在眉睫的危機感使得統治者們不得不花費巨大代價去修築鞏固長城,沒得選擇。
而古代印度的地理條件,在開伯爾山口被外族侵入後,從兩河流域上游欠發達地區到中下游發達地區,都有相當規模的緩衝地帶,允許統治者們有“苟延殘喘”的機會,只要不是迫在眉睫的危機,那就複議再複議,不知不覺便是上千年。
伍——要駐守多久?
如果開伯爾山口要塞克服種種困難終於修成,駐防多久也是個尷尬的問題。
從雅利安人侵入南亞次大陸開始,拋開威脅不大的小型入侵活動,印度歷史上至少每隔200年就會發生一次能引發災難的大規模入侵。200年對於整個印度歷史來講很短暫,但對於一個人來講太長了,都可以老死三次了。對於一個國家來講,統治層都至少更新換代三次了。
在這200年間的三代人中,一個開伯爾山口要塞,只要在第一代人手裏沒有發揮效用,在第二代人手裏便要失去教訓意義了,因為沒被侵略者弄疼過嘛。更何況印度從來沒有統一的文字語言,不修“官方歷史”,平民百姓們沒有所謂“歷史教訓”的概念,自己沒遇到過的事,幹嘛要管歷史上有沒有發生過?既然如此,那為啥要去駐防開伯爾山口?
那麼開伯爾山口所謂的要塞駐防,就又成了可有可無的事情了。在人類思維裏,所有可有可無的事情,一般就是無了。
更何況,開伯爾山口設防在“短期”的200年間內一旦沒有發揮價值,還要耗去大量人力、財力和物力等去維護它的運轉,這比所謂的“可有可無”還要讓統治者們肉疼,這看起來根本不值得啊!
此時此刻要問這些古代印度的統治者們要在開伯爾山口駐防多久?他們肯定會暴躁地甩來耳光:還駐啥防啊!趕緊滾回來!
看到這裏,相信讀者們應該就明白了,開伯爾山口駐防,這件看起來似乎再理所應當不過的事情,擺在印度歷史的具體現實條件下,完全失去了發生的合理性,真正的歷史事實,就是最好的佐證。
這個看似魔幻的歷史之謎,其實與我們現實生活中的做事道理都是相通的。要做成一件事情,一旦其中某個要素不滿足條件,這件事情就有可能做不成。我們平常所講的做事盡職盡責,其實都是在儘量滿足做事的各個要素條件。
所以呢,以史為鑑,願我們都能做成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