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臣不愛錢,武臣不惜死,天下太平矣。”這是《宋史·列傳第一百二十四》中嶽飛的一句話。岳飛説這句話的時候,還是沒有看清宋朝君臣的普遍理念,更不知道宋朝不但文官愛錢,就連武將也愛錢如命:宋朝武將愛錢的始作俑者是趙匡胤,趙匡胤食言而肥給錢不給權,鬱悶的大將曹彬説了一句話,就是這句話成了後世官員口頭禪和座右銘。
在進行金錢與爵位賞賜的時候,趙匡義的做法跟唐高祖李淵有天壤之別,這可能也是宋朝富而不強的主要原因——君臣眼裏只有錢,誰還肯冒風險打仗開疆拓土保境安民?有個地方蓋錢庫就行了,從宋境內百姓身上搜刮不到錢,宰相將軍們可以做遠洋貿易——宋朝首富、逃跑名將張俊富得讓趙構流口水。
我們看正史新舊兩唐書,會看到秦瓊投唐後打了三仗,就得到了唐高祖李淵賞賜的一把金酒壺,二百斤黃金、一萬四千段布帛綢緞。李淵的賞賜不僅僅限於珍寶金銀布帛綢緞,還有官職和爵位,“開國公”就像不要本錢一樣大把撒出去:秦瓊(翼國公)、程咬金(宿國公)、李勣(徐茂功,先為萊國公,後改封曹國公)、羅士信(剡國公)等數十人被封為國公。
大家都知道秦瓊被唐高祖李淵封為上柱國(勳位),算是大唐第一單挑悍將。但是讀者諸君可能不知道,這個稱號李勣也得到了,而且是剛一投唐寸功未立的時候就得到了,李勣以故主李密的名義上交了所統領的瓦崗軍餘部,李淵大喜過望:“徐世勣感德推功,實純臣也。”於是“詔授黎陽總管、上柱國,萊國公。尋加右武候大將軍,改封曹國公,賜姓李氏,賜良田五十頃,甲第一區。”
官職爵位良田美宅,已經足夠把李勣砸暈了,但李淵認為還不夠,又想加封李勣的父親李蓋為王:“封其父蓋為濟陰王,蓋固辭王爵,乃封舒國公,授散騎常侍、陵州刺史。”
李淵的大手筆,讓各家反王麾下的良將眼紅心跳,紛紛卷甲倒戈王李唐跑,這也為李淵定鼎中原乃至一統華夏奠定了基礎。因為李淵乃至其後的大唐帝國曆任皇帝,對忠臣良將都不吝賞賜,所以朱元璋鐵腕反貪,但是貪官就像韭菜一樣割了一茬又長出一茬,而整個唐朝,基本沒有出過有名的貪官:皇帝的賞賜已經十輩子都花不完了,誰還會冒着身敗名裂的風險去貪贓枉法?
盛唐的名字不是白叫的,因為只有大氣的帝王,才會造就海納百川四夷賓服的盛世皇朝。
跟唐高祖李淵相比,宋太祖趙匡胤就小氣得像個小摳兒了。
在演義小説裏,宋江武松都得到了宋徽宗趙佶欽賜的十萬貫錢。但是我們看宋朝正史,就會發現趙佶根本就不可能賜給宋江這個招安強盜十萬貫賞錢,因為那樣的話,他的開國太祖趙匡胤會從地下爬出來給他一個耳光:“你祖宗當年省吃儉用,就是為了攢錢讓你賞給強盜的嗎?”
當然,這是一個笑話,咱們且不説演義小説有多誇張,就是真有十萬貫賞錢,宋江也不敢要,因為他沒地方裝。
在武俠小説和影視劇中,大俠們吃飽喝足,扔下一塊銀子飄然而去,店小二也淡然收起,既不稱量,也沒想着找錢。而在真實的歷史中,即使是宋朝皇帝上街,身邊也有人掛着褡褳,裏面沉甸甸地裝着幾串銅錢或鐵錢(不要詫異,很多朝代都是用鐵鑄錢的)。至於户部的錢庫和皇帝的司庫,裏面最多的,也不是什麼真金白銀,而是大量的銅錢鐵錢。
宋朝皇帝賞給文武羣臣的,當然也是銅錢,紙幣交子並沒有貫穿宋朝始終,而且紙幣貶值是一個無解的難題,所以歷朝歷代都比較喜歡真金白銀。沒有真金白銀,嘩啦啦作響的銅錢也挺好。再多的交子也只能代表一個數字,説不定哪天就變成廢紙了——宋朝都滅了,你的紙幣還有誰會要?
咱們今天説的這位北宋開國元勳曹彬,他在《宋史·列傳第十七》中跟潘美合為一傳,而他們之所以在《宋史》中排名靠後,遠不如石守信、王審琦、高懷德、折德扆等人,只因為他們在趙匡胤陳橋兵變黃袍加身的過程中基本保持了中立:“彬中立不倚,非公事未嘗造門,羣居燕會,亦所罕預。”
趙匡胤稱帝后還曾質問曹彬:“我總想跟你套近乎,你為什麼不搭理我(我疇昔常欲親汝,汝何故疏我)?”曹彬回答:“我是郭榮(很奇怪為什麼很多人都稱周世宗為柴榮,其實他過繼給郭威之後、繼承帝位之前,就已經改叫郭榮了)是親戚!”
趙匡胤稱帝后,派遣曹彬去征討南唐,出發前趙匡胤許下諾言:“攻下南唐活捉李煜,我就封你為樞密使(俟克李煜,當以卿為使相)。”
當時南征以曹彬為主帥,潘美為副帥。副帥潘美提前祝賀主帥曹彬升任“使相(樞密使掌軍國機務、兵防、邊備、戎馬之政令,出納密命,以佐邦治,權侔於宰相,故稱使相)”,而曹彬只是微笑不語,搖着頭嘆了一口氣:“你忘了還有個太原了。”
曹彬潘美凱旋,趙匡胤隆重地太廟獻俘,但是卻不肯給曹彬潘美任何封賞,反而給自己食言而肥找藉口:“我本來是想讓你當樞密使的,但是太原劉繼興(南漢君主)鬧騰得挺厲害,等拿下他再研究你當樞密使這件事吧。”旁邊的潘美一時沒忍住,撲哧兒一聲笑了(美竊視彬微笑)。趙匡胤也覺得臉上掛不住,就刨根問底。潘美複述了曹彬此前的話,趙匡胤哈哈大笑,賞賜了曹彬二十萬錢就算拉倒了。
《宋史》記載的是二十萬錢,但是按照司馬光的個人筆記《涑水記聞》,卻滿不是那麼一回事,當時趙匡胤的一番話,把曹彬臉都氣綠了:“彬平江南而還,上曰:‘今方隅未平者尚多,汝為使相,品位極矣,豈肯復力戰邪!且徐之,更為我取太原。’”
按照司馬光的記載,我們可以發現趙匡胤是在學曹操忽悠呂布:“狐兔未息,不可先飽;飢則為用,飽則颺去。”
於是曹彬悶悶不樂地回家了(彬怏怏而退),回到家,才發現趙匡胤給了他一個驚喜:“至家,見布錢滿室。”司馬光説趙匡胤用來裝滿曹彬家的錢,是五十萬(密賜錢五十萬)。
其實五十萬錢也不算多,如果按照一千錢一貫算(有時候六七百一貫),也不過就是五百貫(索)。在公開賣官鬻爵的宋朝,明碼標價是“ 三千索,直秘閣;五百貫,擢通判”,即使趙匡胤賞賜給曹彬的是五十萬而不是二十萬,那也只跟蔡京賣一頂通判官帽的收入一樣多,要是隻有二十萬,可能只能買一個宋江那樣的押司小吏。
五百貫錢擺了一屋子,説明趙匡胤使壞:為了讓錢顯得多一些,抽走了繩子,這才能鋪得滿地都是。
看來給趙匡胤賣命真是不值得,這區區五十萬(二十萬)五百貫(二百貫)錢,就把有蓋世奇功的大將曹彬眼睛晃花了,還説出了那句著名的話。這句話有兩個版本:“好官亦不過多得錢耳,何必使相也。(司馬光版)” “人生何必使相,好官亦不過多得錢爾。(脱脱版)”
趙匡義這做法看似高明,但卻開了一個壞頭:如果文武羣臣都跟曹彬一樣想法,宋朝還有希望嗎?
“好官亦不過多得錢”,翻譯過來就是“千里為官只為財”,這句話在後世許多官員嘴裏經常聽到,是他們的口頭禪和座右銘,心中所想,書之縉紳,付諸行動。讀者諸君請試想一下,朝廷上下都是這樣的官員,宋朝(或許還可以包括明朝清朝)的百姓還有活路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