尋找了千年的絕世瓷器30年前卻在這裏意外發現
時間回到1987年4月,位於陝西省扶風縣的法門寺正在進行一項古代佛塔的修復施工。當忙碌的工作人員在清理塔基時,意外發現了唐代佛塔地宮。於是發掘工作開始了,4枚至高無上的佛骨舍利和大量奇珍異寶的出土立即轟動海內外,人們將目光不斷投向法門寺,期待更多的發現。
半壁坍塌的法門寺明代真身寶塔
第一枚佛骨舍利面世時場景,後經鑑別此為影骨
法門寺地宮後室場景
就在這時,一個消息從法門寺傳出:14件精美的瓷器從地宮中出土。據地宮出土的《物賬碑》記載:唐懿宗“恩賜……瓷秘色椀(碗)七口,內二口銀稜,瓷秘色盤子、疊(碟)子共六枚。”經專家核實考證,它們居然就是消失世間千百年來世人苦苦尋覓的秘色瓷!
法門寺唐塔地宮出土的這批秘色瓷,器形規整,造型簡潔,釉色青綠(其中有12件),晶瑩潤澤。共有碗7件,其中兩件為鎏金銀稜平脱雀鳥團花紋秘色瓷碗,還有盤、碟共6件及瓶1件。這是迄今為止唯一能與文獻《物賬碑》相互印證的確切秘色瓷,具體説明了這批秘色瓷的來源、件數以及唐人對其稱謂。現談談對這批秘色瓷的認識。
唐五瓣葵口凹底斜腹秘色瓷碟
《物賬碑》中關於秘色瓷的記載
巧妙的凹底器形設計,呈現秘色瓷“無中生水”的視覺奇觀
秘色瓷最為神奇之處就是“無中生水”,五瓣葵口凹底斜腹秘色瓷碟為其典型:侈口平折沿,呈葵口形,5個三角形曲口下有內凸外凹線,使口沿和碟身自然形成五瓣。器身斜腹中間微外折,器底為凹底並有支燒痕跡。碟內身通體施有綠色釉,外壁留有絲綢包裹痕跡。高4釐米,腹深3.4釐米,口徑25.3釐米,底徑14.5釐米,重800克。釉面光滑明快,釉層均勻,釉質瑩潤,給人以高雅柔和、素潔明快的感覺。最令人驚歎的是:在光線照射下,碟內明澈清亮、玲瓏剔透,真像盛着一泓清水,令人歎為觀止!
秘色瓷位於地宮中室的銀香爐之下
呈現“無中生有,似盛有水”效果的秘色瓷還有:五瓣葵口小凹底秘色瓷盤、五瓣葵口大凹底秘色瓷盤、五瓣葵口淺凹底秘色瓷盤和五瓣葵口凹底深腹秘色瓷碟等。其他的秘色瓷器隱約也有水感,但相對較弱。通過細緻的觀察對比,發現“無中生水”的秘色瓷有一個共同特點,即器底部均為“凹底”。
所謂“凹底”是相對於瓷器底部而言,由瓷器底部外側向內側凹進而出現一個窩狀。相應地從瓷器口處觀看,瓷器底部形成一個微小的弧面。
秘色瓷出土場景
法門寺唐代地宮遺址全景
當看到五瓣葵口凹底斜腹秘色瓷碟時,第一感覺是碟子底部整體亮於碟子腹壁,這樣就很容易產生“無中生水”的視覺差。原因是碟子底部近似一個“凸面鏡”,對光有發散作用。以觀察到的最亮處為中心,光的亮度依次沿着碟子底部表面很自然地逐層展開,直至碟子底部與腹壁相接處,使碟內有了波光粼粼之感。
相反,其他非凹底的侈口秘色瓷器則不具備器底凸面對光的發散效果,光線很難形成器底和器腹的層次感,所以水感很弱。更為巧合的是:地宮還同時出土了20件琉璃器。其中一件藍色素面琉璃盤的造型也是凹底。此盤通體藍色,半透明,在光的照射下,它也有着與凹底的秘色瓷同樣的“無中生水”的美感,且水感很強。這也再次證明了設計巧妙的凹底器形是秘色瓷“無中生水”的真正原因。正如五代詩人徐文(yín)對秘色瓷的描繪:“巧剜明月染春水,輕旋薄冰盛綠雲。”
秘色瓷壁外的唐代仕女圖案成為珍貴的歷史文化遺存
侈口秘色瓷碗共3件,器形相同,以其中一件為例:碗侈口、平沿、圓唇,腹壁斜收微鼓,碗底部微凹。通體素面,施青釉,外底面有一圈支燒痕跡。碗底外壁留有墨跡清晰的唐代仕女圖案。碗通高6.8釐米、腹深6.2釐米、口徑24.5釐米、底徑11釐米,重902克。
侈口秘色瓷碗
侈口秘色瓷碗外壁仕女圖
這些碗最大的特點就是碗底外壁留有清晰墨跡的唐代仕女圖案。此圖在造型上注重寫實。仕女髮髻高聳,臉形圓潤飽滿,體態豐腴富態,亭亭玉立;穿着大袖紗羅衫,氣質雍容高貴,展示出盛世大唐皇家女性的華貴之美。手法上採用遊絲細線勾勒,均勻細膩,生動地表現出仕女所穿着綾羅綢緞服飾的飄逸風致和細膩柔軟的質感。同時,在其他的秘色瓷器上也發現有仕女圖,這些仕女圖案是怎樣留在上面的呢?這還得從發現秘色瓷現場説起。當時,考古工作者在地宮中室的漢白玉靈帳後面先發現了一個金門高圈足銀香爐,下邊藏有金銀包邊的圓形檀香木盒子,裏面有一個絲綢包裹,打開之後驚奇地看到秘色瓷均被繪有仕女圖案的薄紙包裹着。原來,秘色瓷作為佛骨舍利的供奉品放入地宮時,為了減少瓷器之間的摩擦碰磕,用了有仕女圖墨跡的紙來包裹。沒想到歷經千年,紙張已成灰片,但紙張上的仕女圖案印痕卻保留下來,這不但為研究唐代繪畫提供了實物資料,還為我們留下了珍貴的歷史文化遺存。
藍色素面琉璃盤
唐五瓣葵口大凹底秘色瓷盤
五瓣葵口凹底深腹秘色瓷碟
鎏金銀稜平脱雀鳥團花紋秘色瓷碗顯示出高超的瓷器裝飾創新工藝
在地宮《物賬碑》中又提到了“內二口銀稜”,它們到底是指哪兩件秘色瓷呢?地宮中出土的秘色瓷,12件為素面青釉秘色瓷器,只有兩件為樣式、紋飾相同的鎏金銀稜平脱雀鳥團花紋秘色瓷碗。其中一件碗口沿為五瓣葵口,碗身斜腹,高圈足。碗內壁施青黃釉,釉質滋潤,開片細碎。碗外壁綠深藍色漆,並有平脱雀鳥團花5朵,紋飾鎏金。兩碗口、底沿均包有銀稜。高8.2釐米、深7.1釐米、口徑23.7釐米,重596克。此兩碗無疑就是“內二口銀稜”碗了。碗外壁的雀鳥團花紋飾纖細繁瑣,刻劃精細入微,外觀雍容華美,富麗堂皇。其中,每朵團花上的雀鳥比翼雙飛,富於自然情趣,一副春意盎然、花香鳥語的景象躍然在眼前。其圖案設計大氣飽滿,寓意祥和,工藝酷似今天的窗花剪紙技藝。雖是平面設計,卻在碗壁的曲線映襯下巧妙而富於變化,顯得動感十足,有呼之欲出的立體感。像這種以花卉雀鳥為題材的裝飾圖案在盛唐十分流行,大多比喻夫婦美滿幸福之意。
鎏金銀稜平脱雀鳥團花紋秘色瓷碗
鎏金銀稜平脱雀鳥團花紋秘色瓷碗紋飾
這種金銀裝飾瓷器的工藝做法是:先按照設計要求鏤刻出雀鳥團花紋銀箔紋樣並鎏金;再把此紋樣粘貼在黃釉秘色瓷碗的外壁上,髹漆蓋住紋樣;最後,研磨“推光”直到雀鳥團花紋樣顯露出來並與碗壁黑漆厚度平齊而融為一體時,即為“金銀平脱”。據《酉陽雜俎》記載:唐玄宗和楊貴妃賜給安祿山的就有金平脱犀頭匙筋、金銀平脱隔餛飩盤、平脱着疊(碟)子及金平脱裝(妝)具玉合(盒),金平脱鐵面椀(碗)等物品。又有《唐氏肆考》記載:唐末前蜀王王建,報送“朱梁”(後梁太祖朱全忠)的信物中就有金稜碗。王建在信中説:“金稜含寶碗之光,秘色抱青瓷之響。”這就證明金銀平脱在唐代極為盛行,並且在五代已有用金銀裝飾秘色瓷的工藝了。日本正倉院收藏有我國唐代的金銀平脱銅鏡、木琴、皮箱等,但就是沒有金銀平脱瓷器。
所以這兩件出土的鎏金銀稜平脱雀鳥團花紋秘色瓷碗就顯得彌足珍貴了。它們獨具匠心,完美地將“金銀平脱”裝飾在如冰似玉的秘色瓷上,是陶瓷史上一次重大的裝飾工藝創新,在我國乃至世界考古發掘中也屬首次發現。
八稜淨水秘色瓷瓶為《物賬碑》記載秘色瓷之“遺漏之物”
八稜淨水秘色瓷瓶出於地宮中室內。其造型十分優雅,端莊規整,釉色晶瑩,胎質細密。瓶頸細長,直口,圓唇,肩部圓隆,腹呈瓣瓜稜形,圈足稍外侈。在瓶頸與瓶身相接處裝飾有相應的八角凸稜紋三週,呈階梯狀。通體施明亮青釉,有開片。足底露胎,胎色淺灰而精緻細密。高21.5釐米、最大腹徑11釐米、口徑2.2釐米、頸高11釐米,重615克。
八稜淨水秘色瓷瓶
在發掘時,瓶口覆有一顆大寶珠,瓶內裝有29顆五色寶珠。遺憾的是這麼精緻的瓷瓶在《物賬碑》中竟沒有記載。後經專家鑑定,瓷瓶的釉色、胎質與其他秘色瓷完全相同,應該算在秘色瓷的行列之中。再從佛教的儀軌看,此瓶出土時內有寶珠,應屬於密教的供養器“五賢瓶”“五寶瓶”之類。用它盛上五寶、五藥等以消除煩惱、去除塵垢,係為佛家寶物。《物賬碑》不知何故當時沒有記載,成為“瓷秘色”賬上之“遺漏之物”。
陸龜蒙《秘色越器》詩和實物證實秘色瓷產于越窯並且燒造工藝先進
“九秋風露越窯開,奪得千峯翠色來。好向中宵盛沆瀣(xiè),共嵇中散鬥遺杯。”這是晚唐詩人陸龜蒙盛讚秘色瓷的傳世七絕《秘色越器》詩,也是迄今發現對秘色瓷最早的文獻記載。首句“越窯開”説明秘色瓷的誕生地為越窯。越窯是中國青瓷最重要的發源地和主產區。東漢年間,這裏從陶器到原始青瓷,後來又完成了從原始青瓷發展到青瓷的歷史過渡,這在世界陶瓷史上具有劃時代意義。由於這一帶戰國時屬越國,唐時改為越州,“越窯”因此得名。越窯青瓷經過不斷髮展,晚唐、五代時達到鼎盛,衰敗於北宋中期。陸龜蒙所謂的“越窯”則主要是以今天的浙江餘姚上林湖為中心的上虞、寧波等地,此範圍中已發現古窯址近200處,是唐、五代越窯青瓷的中心產區和貢窯所在地。法門寺出土的這批秘色瓷從造型、胎釉特徵和裝坯方法上,都表明應是產於浙江餘姚上林湖一帶的越窯。並且,這一地區也有類似的瓷片出土。這批秘色瓷應是上林湖生產的青瓷精品,當時作為貢瓷呈獻給唐宮廷,再由唐懿宗供奉給“佛骨舍利”,密封於法門寺佛塔地宮。
《全唐詩》中記載陸龜蒙的《秘色越器》詩
“奪得千峯翠色來”,生動描繪了越窯秘色瓷的青釉色澤。詩人所描述的秘色瓷釉色為“千峯翠色”,這種鬱鬱葱葱、青瑩滋潤的色澤不同凡俗,渾然天成。在法門寺地宮出土的14件秘色瓷器中,除2件鎏金銀稜平脱雀鳥團花紋秘色瓷碗內壁施青黃釉外,其餘器物均施湖綠、青綠、青灰色釉。雖然都是青綠色調,但也很難保持一個標準色釉,這也説明秘色瓷的色釉燒造很難把握。所以,詩人在這裏用了一個“奪”字,畫龍點睛地傳達出工藝之巧,也點化出了秘色瓷色釉有巧奪大自然“千峯翠色”的“靈性”,讓人讀之浮想聯翩,餘韻延綿。
唐五瓣葵口小凹底秘色瓷盤
唐五瓣葵口淺凹底秘色瓷盤
越窯秘色瓷的裝燒技術也是十分先進的。法門寺地宮出土的秘色瓷,釉面光滑,釉色純淨,器物底部有糯米狀支燒釘的痕跡,表現出唐代越窯在裝燒工藝方面的革新,即使用了匣缽,實施“單件燒”。秘色瓷打破了窯內明火疊燒的傳統工藝,避免了因瓷器疊燒而出現的釉面煙燻、火刺、落沙、粘釉和內心留有支燒痕等缺陷,有效杜絕了明火疊燒的不足,提高了瓷器的質量,對以後的燒製工藝產生了廣泛而深刻的影響。
法門寺地宮出土的秘色瓷與陸龜蒙的《秘色越器》詩的相互印證,完全證明了秘色瓷為晚唐時越州窯燒造的產品。唐代越窯青瓷為當時全國青瓷之首,秘色瓷又是其中的上乘之作,所以“秘色瓷”也就成了青瓷中精品的代名詞了。
法門寺曾是唐代皇家寺院,大唐皇帝曾多次迎奉佛骨舍利到京城長安供養,其中地宮所供奉的大量金銀器、絲綢、琉璃器、瓷器等都是千挑萬選的寶物。如今,法門寺唐塔地宮中出土的大唐珍寶作為文物在法門寺博物館陳列。在這絢麗多姿的展品中,筆者對其秘色瓷的探析和解讀也只是一家之言。其目的在於引發更多的人對這段歷史的關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