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陳輝
那年,我考上了一所中專,學校在綿陽。我高考時才第一次進縣城,而父親走得最遠的地方,是我讀高中的區上。我們,都對外面的世界一無所知。
父親堅持要送我上學,説也要出去見見世面。他説這話時,眉開眼笑,臉上竟有幾分孩子氣。
出門的頭天晚上,突然下起了暴雨。第二天早上,雨仍沒有停的跡象。父親把家裏那件唯一的雨披讓給了我,他把蓑衣穿上,戴頂草帽,扛着行李,衝進了雨中。
我們來到鄉上的農機站,我的一個表叔在農機站開東風大貨車。可駕駛室裏只能容一個人坐了,父親叫我抱着行李坐駕駛室,他爬上了車廂,忙亂中,那頂草帽不知被風吹到什麼地方去了。
我們所在的鄉上離縣城有30多公里,那時沒有水泥路。公路被雨水一淋,泥濘不堪。差不多有小半天時間,車子才進了縣城。父親從車上下來,嘴唇發紫,渾身的衣服淋淋漓漓淌着水。
雨已經停了,太陽從雲層中鑽出來,地面的積水閃落着一個一個太陽的影子,又反射出一片白光。我們不知走過了幾條街,又上了一座橋,壓在父親肩上的行李,慢慢地顯示出它的重來。父親的髮梢上挑着粒粒汗珠,那件蓑衣上冒出一層薄薄的霧氣。
到了車站,買票、上車。父親穿着那件蓑衣,顯得體型有點肥大。他身上濕漉漉的,又散發着汗味,沒人挨着他坐。幸好車上乘客不多,還空着幾個座位。
又是一路疾馳。車上有乘客議論紛紛,我才知道途經的簡陽、龍泉驛等幾個陌生的地名。又隔了一段時間,車窗外的建築物多了起來,一些很高很高的樓房,從我眼前一閃而過,過成都了。
到新都的時候,車子拋錨了。司機很喪氣説,這個破車不知道啥時候能修好,今晚不走了。大家都下了車,四散五落地,迅速融入了南來北往的人流中。
太陽已經落坡了,空氣中殘留着幾絲燥熱的氣息。我和父親的腳步都顯得有幾分踉蹌。路旁有一個賣稀飯的館子,我們拐進去,父親一口氣點了四碗稀飯。他又問我想吃什麼點心,饅頭還是包子。我正囁嚅着,他又自作主張點了兩個饅頭,説吃饅頭實在,經餓。服務員又端過來一碟鹹菜,父親木了一下,很小聲地問:要錢嗎?服務員笑了笑説,不要。
稀飯很清,用筷子幾乎挑不上米粒來。父親索性端起碗來,呼嚕呼嚕地喝。他的喉節一上一下地移動,兩碗稀飯很快就見底了。
父親又向服務員打聽附近有哪些旅社,每個旅社的收費標準。他坐在那裏,沉默了一會兒。最後,我們找到父親挑選出來的那家旅社。父親選了一個房間,是可以歇五六個人的大通鋪。
夜晚,又是一陣急雨。伴着雨聲,我和父親很快沉入了夢鄉。醒來的時候,天已大亮,這個大通鋪房間,還是隻有我和父親兩個人。父親顯得很高興地説,那些出大價錢睡雙人間的,還不是和我們一樣?好像省出來的那點錢,是我們賺到的。
當天到學校,一路順暢。我那時雖已18歲,卻仍然懵懵懂懂的,只知道跟在父親身後,父親一路上既要肩負行李,又要照應我。收拾好了牀鋪,父親長吁了一口氣,臉上的皺紋舒展開來,一副如釋重負的樣子。
第二天,父親臨回家時對我説,出門在外,嘴巴要甜點,鼻子下面就是路,曉得沒?他一連問了我幾次,我也點頭了幾次。
一晃20多年過去了,我工作、成家,一切按部就班。前段時間,我乘坐高鐵到綿陽參加同學會,不到兩小時就到了,而這段路,當年我和父親走了兩天一夜。
同學們聚到一起,談笑間,就説到了當年父親穿着蓑衣送我入學的往事。可是,我還是怕想起那年上學的過往,我怕想起父親把那一身透濕的衣服又穿幹;我怕想起父親很豪氣地把桌上的兩個饅頭推到我面前説他已經吃飽了;我怕想起父親披着那件蓑衣,在都市的街頭找人問路的小心……我怕想起這些時,會禁不住流下淚來。
其實,我和父親一樣,並非生來就那麼堅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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