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皮球當籃球,鐵皮罐做京胡……難忘我的“高小”歲月
文|王愛竹
我讀書時,南窪小學是章丘縣一所遠近知名的“中心完小”(有初小和高小的完全小學),離我村只有三里之遙,在本村唸完小學四年級的孩子,大半考去那裏讀高小了。我1954年也考進了這所有名的南窪完小。我們三班和二班的教室並排着,這是新蓋的一排八間平房,紅牆黛瓦,寬敞明亮。
讀“高小”的學生來自遠近不等的周邊村落,三五一夥,寄宿在莊户人家的閒園子裏、破馬棚裏、存放棺材的房子裏……條件雖差,但不收房錢。每日三餐的主食,是每隔三天或一個星期各自從家裏用竹籃子扛來的“乾糧”,有三合面的窩窩頭,有硬邦邦的紅高粱大餅子,也有一疊疊焦黃的酸煎餅;幾乎每人都帶個小鹹菜罐子,裏邊是自家醃的紅白蘿蔔、白菜幫子,少數家境好的同學帶的是醬豉豆子。每學期要交幾毛錢伙食費,大夥房負責每餐供應豆湯或飯湯(小米的),用一層層摞起來的大籠扇餾熱學生們的乾糧,水室裏的開水免費盡喝盡用。
那時,白天的功課很輕鬆,作業很少,課間就做完了。下午上完課到晚飯前這段時光,是自由支配的時間。我們男生凡是愛好體育的幾乎都是籃球迷,但操場上只有一副籃球架,所以一下課,籃球架下就成了各班的“必爭之地”。所用的籃球甚是珍貴,全校大概就那麼一個,只有等到上體育課才有機會摸一摸那難得一摸的真籃球。平時打的所謂“籃球”五花八門,最講究的是買來的大白皮球,拳頭大小,一拍蹦得老高;其次是姐姐們用線纏的絨線球,花花綠綠,大小不一,得使勁拍才能蹦起來;還有一種媽媽們縫製的多稜形“大籃球”,那是碎布包裏塞些舊棉絮做成的,大是夠大的,但無論你使多大力氣拍,它也懶得蹦一下。
籃球是越打越上癮,可苦了腳下的一雙布鞋,那時誰穿得起“膠皮鞋”?有一次回家,媽發現我的鞋“前門臉”被硬硬撕開了個口子,那是媽剛給我做的一雙新布鞋,她數落了我一頓,又結結實實地給我縫好了。可回校沒幾天,“前門臉”又撕開了,從此我不敢大意,經常光腳打球。我班的王百秋是全校知名的“籃球明星”,他用那種小皮球或絨線球,在籃圈只有碗口粗的自制球架下打球,五十米開外單手跳起投籃,幾乎百發百中!
冬天夜長,晚飯後天就黑了,但回到宿舍不能馬上睡覺,便各人忙各人的事:有的在燈下專心畫畫,有的隔着“楚河漢界”,拱卒、跳馬、當頭炮,也有的坐在炕頭天南海北“侃大山”……我是湊着油燈看書,大部頭的《水滸傳》《三國演義》都是這期間看的。
王爾温是個後來的插班生,年齡比我們大,他帶來一把破京胡,這把京胡已破到扔了沒人撿的程度,他卻視為寶貝。有天晚上他坐在炕頭上,忘情地拉起了他的寶貝京胡,別看京胡破,那京腔京韻卻是銷魂攝魄,把我們一下子全鎮住了,畫畫的停住筆,呆呆地歪着腦袋;下棋的兩人愣了神兒,都忘了該走的步數;“侃大山”的全閉了嘴,豎起耳朵一聲不吭;尤其是把我這個“戲迷”征服了,恨不得一夜就把這能耐學到手。
要學這一手,好歹要有把京胡啊!要家裏給買,那根本不敢想,於是一拍腦袋,自己造!我找來個鐵皮罐頭,淘換來個“豬尿泡皮”,又冒着被尥蹶子的危險,從人家馬尾巴上拔了些馬尾毛……經過一番操弄,竟做成了一把“胡琴”,纏上絲絃,點上松香,一拉,還真拉出了音。拿到學校讓王爾温一試,這音既不像二胡,也不同於京胡,那是別有韻味的“天籟之音”,當即震驚了在場的老師們,後來校長還將其定為參賽作品送到縣裏,榮獲了“章丘縣小學生手創作品賽”二等獎。
我就用這把自造胡琴,拜王爾温同學為師,慢慢學會了《寄生草》《老十翻》等簡單曲牌,還跟教地理的鞏老師學會了《女起解》《打漁殺家》等戲中的不少唱段。
臨近新年的一個週末,放學時班主任宣佈了一個好消息:下週全校要舉行迎新篝火晚會,同學們返校時都要帶些乾柴來,不拘多少,意義在於“眾人拾柴火焰高”。老師話音一落,同學們一片歡騰。
這天晚飯後,夜幕終於緩緩降下來,在似明又暗的夜色中,各班依次圍坐在柴堆旁,等一切就緒,乾柴點燃,剎那間煙霧升騰、火光沖天,大操場上一片光明。此時,紅彤彤的夜空,亮堂堂的會場,人間如夢似幻。校長簡短的新年致辭後,文藝演出開始了,熱烈歡騰的氣氛如同跳躍的火焰。
終於輪到我班的節目了,我騰地站起來,有説不出的慌亂和緊張。我們班排演了一個小合唱《跑馬溜溜的山上》,但大家非要我和王爾温再演一段京劇清唱不可,實在推託不掉,我倆只好選了段《甘露寺》。如今一聽該上台了,這才慌了神。我強壓着怦怦的心跳走上舞台,等王爾温的過門響過後,我站穩抖動的雙腿,鼓足全身的勇氣,張開大嘴便吼:“勸千歲,殺字休出口……”誰料一句尚未唱完,台下爆發出排山倒海的掌聲,還夾雜着一聲聲喝彩。不管這喝彩聲裏含着多大的包容和鼓勵,反正自己由此壯了膽,越吼越來勁,一路下去,順順當當收了尾,下得台來猶如得勝回朝,無比自豪。
可惜,這京胡、京戲正學得上癮,也該“高小”畢業了。
必須承認,我的“高小”歲月,物質條件與我的孫輩相比不可同日而語,但我當年的快樂自由,卻自信絕不遜於如今的孩子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