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轉自:人民日報海外版
馬曉飛是我的學生,是我所任教的語言學校漢語班的一名特殊學生。
我居住在斯洛伐克第二大城市科希策,人口不足30萬。我在國立語言學校開設的漢語班是全市唯一的學習漢語的課堂,每年招收有一定英語基礎的中小學學生和成人組成一個混合班。之所以説馬曉飛特殊,是因為他只有六歲半,卻坐在成人和高年級學生為主的課堂裏。
新學年的第一堂課,傳達室的伊萬阿姨領着這個小男孩進教室,把他抱到了椅子上。看到這個一臉稚氣的小男孩,我心裏多少有點打鼓。
每年新學年開始,我要了解每個學生的基本信息,給每個人起箇中國名字。我根據小男孩斯語名中“馬”的諧音,給他取名“馬曉飛”。
上了幾堂課以後,我就發現馬曉飛是這個班一個不小的麻煩。讓一個還不會用母語寫自己名字的小孩,坐在成人班的課堂裏學“外語”,只能説當初我和學校都欠考慮。在最初的幾節課後,馬曉飛就不再“聽講”:把筆盒裏的每一隻鉛筆用轉筆刀削一遍,下課後留下滿桌子的鉛筆屑;用鉛筆在書本上亂畫,再用橡皮擦擦掉,橡皮擦和筆輪番掉地上,從椅子上下來,爬到桌子下找橡皮、找筆,這一套上上下下的動作持續往復。我知道這樣下去也不是辦法。我向校長明確表示我不想要他。但校長和伊萬阿姨都説:“孩子學漢語的興趣很高,而且家裏把一年的學費都交了,我們也不要求他學到什麼程度,不用參加考試,就讓他坐在那兒混着吧。”
每次上課,我得時不時地走到馬曉飛身邊,把課本翻到當頁,再把他的手指放在正在領讀的詞上,但讀到第三個詞他的手指就跟丟了,他不認識數字,找不到頁面,也聽不懂我所講的內容,常常是從一開課就盯着後牆上的鐘表問“老師,還有多長時間下課?”
這個班每次上課人都來不全,學生有其他活動就不來上課。有一次課堂上只來了兩個學生,馬曉飛和一個女孩,這個女孩剛剛11歲,在班裏年齡偏小,四聲音調永遠讀不對,單詞永遠記不住,也是令我頭疼的學生。那時正臨近春節,我打開投影儀,放了幾張中國春節紅紅火火的圖片,給他倆講中國春節的習俗。兩個孩子饒有興趣地聽“故事”,馬曉飛還時不時和我搶話:“我在學校給我們全班教漢語呢!”我表情誇張地睜大眼睛:“真的嗎?”他一臉認真:“真的,全班同學都坐在下面,連老師都坐在下面,只有我在講台上給他們教。”我腦海裏迅速出現這個小不點“上漢語課”的畫面,不知道他給同學和老師教了什麼,心臟緊了一下。那節課我從收發室借了一把剪刀,從後面裝飾牆上取下幾片紅紙,教他倆剪“春”字,女孩認真地剪着,馬曉飛還不會握剪刀,就在旁邊打開了話匣子:“我們班同學都説我像李小龍,我踢足球踢得最好,誰都比不過我!”我轉頭一看:他的髮型、眼神真的和李小龍一個樣,那種自信和靈氣像一束光,瞬間照亮了我。
課程在往下進行,馬曉飛在自顧自地玩耍。對於漢語中某些發音來説,初學者簡直就是“一鍋粥”。比如一讀“我去運動場打籃球”就聽到“我chu運動場打籃球”,我就得一遍又一遍地糾正。當我再一次讓讀錯的同學跟我讀時,聽到一聲清脆而標準的普通話“去運動場打籃球”從馬曉飛口中傳出,我向他豎起大拇指。從那以後,每當有人讀錯,我在糾正時都用眼神示意馬曉飛示範,他儼然成了我課堂上的小助手。他有時多重複幾遍給別人示範,會露出不屑的神情,有時也表示理解:“大人就是學不會,我在家教我媽媽,她也學不會。”
下課後我往外走,路過伊萬阿姨和馬曉飛坐着的沙發,會聽到他倆的對話:“今天的課上得咋樣啊?”“特別好,老師表揚我了,我是班裏讀得最好的學生。”我想到有一次我準備好了要勸説他父母先不要送他來了,話還未出口,他媽媽迎着我滿面笑容:“馬可特別喜歡你的漢語課,每堂課都早早準備好書包,還常常給我們唱漢語歌呢!”我只好把想勸退他的話嚥了回去。
學校在“六一”國際兒童節舉辦活動,要準備美食,還要用自己所學的語言説一句話。我設計了使用筷子夾爆米花的比賽,事先發給學生每人一雙筷子,告訴他們要回家練習。“六一”那天,有幾個準備明年報名的新同學也加入了我們班,馬曉飛就一遍又一遍教他們用漢語説那句話,又幫着其他班的孩子夾餃子,很有“主人翁”的範兒。
比賽開始了,孩子們圍着一大盒爆米花,有的靈巧、有的笨拙地往自己手裏的紙碗夾爆米花,一分鐘計時結束,有的孩子碗裏只有幾粒爆米花,而馬曉飛碗中的爆米花都高出了一個尖,這讓我很是吃驚。他邊夾邊用漢語數着“四十五、四十六、四十七……”儼然成為了一場表演,所有人都鼓起了掌,馬曉飛臉上露出了“李小龍式的”自豪神情。
我決定向學校申請明年擴招一個班,專門招一個低齡兒童班,讓馬曉飛當我的“助教”和班長。我深深地自責,讓馬曉飛這孩子坐在“照本宣科”的課堂裏是多麼委屈啊!
兒童節的活動接近尾聲,我們團隊的孩子們身着我定製的服裝:黃色T恤,胸前是兩個紅色的漢字“中國”。孩子們站成一排,齊聲用漢語朗誦出那句練了無數遍的話:“值此兒童節之際,我們祝願世界和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