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本報記者 趙晨熙
“不好意思,剛開了個關於性教育的線上交流會。”在接受《法治日報》記者採訪前,北京師範大學兒童性教育課題組負責人劉文利剛剛和一些小學教師交流了如何講授性教育課的經驗。
最近,劉文利越發感覺到,學校對性教育課程的重視程度在不斷提高,這種變化主要源於6月1日起施行的修訂後的未成年人保護法中正式出現了“性教育”的表述。
修訂後的未成年人保護法在“學校保護”一章中明確提出,學校、幼兒園應當對未成年人開展適合其年齡的性教育,提高未成年人防範性侵害、性騷擾的自我保護意識和能力。這意味着,性教育正式出現在我國法律之中,在法律層面獲得了更有力的保障和支持。
性教育在法律層面的“破冰”讓劉文利很激動,但她更關注的是法律施行後,學校如何開展性教育,家庭性教育又該如何推進,共同助力未成年人提高自我保護意識,防範性侵害。
性教育寫入法律
有統計數據顯示,暑假期間是未成年人遭受性侵害的高發期。劉文利認為原因有多種,暑期父母對孩子監管相對放鬆,有時會托熟人照顧孩子,這給了一些別有用心的人可乘之機;對於年齡稍大的未成年人來説,雙方“偷嚐禁果”行為發生較多。
常年關注未成年人性保護的社會學家李銀河則發現未成年人被性侵案件背後大多伴隨着性教育的缺失。
“孩子們對性沒有正確認識,不知道什麼年齡段才可以發生性關係,也不知道發生性關係後可能面臨懷孕等風險。還有些孩子即使遭遇了性侵害,也不敢聲張。”李銀河曾接觸過一起案例,一名教師對多名女生進行性侵害,且持續多年,但沒有一名女生告訴家長或報警。
“性教育難以完全杜絕未成年人性犯罪案件的發生,但至少可以提高未成年人自我保護的能力。”李銀河説。
劉文利對此深有體會,從1988年進入性教育工作領域開始,她在這條路上奔走了33年。她説,此前未成年人保護法中也有關於性教育的規定,只是表述相對“委婉”。
1991年9月4日通過的未成年人保護法第十三條明確要求,學校要全面貫徹國家教育方針對未成年學生進行青春期教育,這一規定在2006年的修訂和2012年的修正中均予以保留。
在劉文利看來,“青春期教育”的表述給公眾一種青春期才開始性教育的感覺,實際上性教育從幼兒時期就應開始。因此,從2014年起,她開始撰寫與性教育有關的建議,並委託全國人大代表和全國政協委員在全國兩會上提交,希望法律中使用性教育的表述,這樣也能直面“性”這一話題。
修訂後的未成年人保護法明確了性教育這一表述,劉文利認為這是國家對性教育理念的一種肯定,是好的開始,但遠非終點。
李銀河指出,一直以來,性的話題在我國相對敏感,讓社會對全面性教育有完整和科學的認識需要一個過程,性教育入法是重要一步,預防性侵也只是性教育中的一環,性教育還包含了生理、觀念等多方面內容,未來性教育的推動既要滿足公眾對防性侵教育的需要,也要積極科普全面性教育的理念和內涵。
性教育要循序漸進
學校是開展性教育的重要場所,但一直以來,校園性教育情況並不樂觀。
在劉文利看來,學校性教育需要“四要素”,即系統課時、專門教材、專業教師和效果監測。但她此前走訪一些學校後發現,性教育開展情況並不理想,多數學校性教育面臨無系統課程、無正規教材、無專業教師、無教學監測的“四無”局面。
“有的學校認為生物課中關於生殖系統的內容就相當於性教育,但性教育內容廣泛,非生物課、心理健康課就能替代。”李銀河補充説。
有些學校也嘗試過性教育,劉文利就曾被邀請去學校為學生作性教育講座,但她認為比起系統課程,講座效果並不好,因為性教育需要持續性,有些學校要求只講防性侵內容,這反而可能加劇孩子對性的恐懼。
修訂後的未成年人保護法施行僅兩個月,劉文利明顯感覺想要開設性教育課程的學校越來越多,既有小學,也有幼兒園和初中,很多學校都準備拿出專門課時進行性教育。
“這是性教育入法帶來的效果,目前我們正在為幾所學校設計性教育課程。”從2007年開始,劉文利及其團隊就和北京市大興區一所打工子弟學校合作開展性教育課程,每個學期6課時,小學6年一共72課時,在每個學期結束後對課程效果進行評估,從反饋情況看,這些接受過性教育的孩子青春期過渡都較為平穩。
劉文利説,目前多數學校性教育尚處於起步階段,設置專門性教育教師可能性不大,建議在小學低年級由班主任經過培訓後承擔授課任務;小學高年級和中學可由學校心理健康教師擔任。
從長遠看,劉文利建議將性教育課納入幼教和師範教育的必修課程,讓教師增強專業知識儲備。
修訂後的未成年人保護法中提到了對未成年人“開展適合其年齡的性教育”,這意味着性教育需要循序漸進,在不同年齡段教授適齡的性知識。2010年至2017年,劉文利及其團隊陸續出版了《珍愛生命——小學生性健康教育讀本》並推薦給學校使用,內容涉及六大主題,隨着年齡增長,側重內容不同。
但劉文利指出,這套讀本只能算作輔助讀物,要想讓性教育真正走入校園,必須有教育部門組織編纂並審核的教材,尺度標準是什麼、什麼年齡段適合哪些內容,都要有後續制度的支撐。
真正實現家校聯動
教育倡導家校聯動,性教育也不例外,但“談性色變”卻是很多家庭的真實寫照。
當代作家林奕含創作的小説《房思琪的初戀樂園》中,有句頗具代表性的話,“世界上有兩種事情,父母不會跟你談,一個是死亡,另一個就是性”。
中國教育科學研究院曾作過一項調查,超過50%的家長從未和孩子提起過與性相關的內容。
“不是不想談,是不敢談。”一位家長表達了他的擔憂,給孩子講性知識不知道用什麼語言去講,擔心談論後,反而會引發孩子過度關注性,甚至發生性行為。
在李銀河看來,家長在性知識上的“遮掩”反而會使孩子通過其他途徑去了解,風險更大。此前發生的未成年人被性侵案例中,鮮有受害者向父母求助,也與孩子從小缺乏必要的性教育有關。
“家長對孩子進行性教育,應注意使用科學語言,不要用所謂俗稱,這樣有助於孩子正視性知識,像學習語文、數學一樣,將性知識當作一門學科來學習。”李銀河建議出版一些家長性教育讀本,幫助家長開展性教育。
如今,修訂後的未成年人保護法對學校性教育作了明確規定,劉文利建議,在正在制定的家庭教育法草案中加入性教育內容。在今年的全國政協會議上,全國政協委員、中國中醫科學院西苑醫院副院長徐鳳芹提交了關於將性教育納入家庭教育法草案的提案。
2019年5月,全國婦聯、教育部等九部門聯合發佈關於印發《全國家庭教育指導大綱(修訂)》的通知中明確提出了性教育的要求,在12歲至15歲兒童的家庭教育指導要點中,提出應指導家長充分了解青春期生理衞生知識,對兒童開展適時、適度的性教育。
指導大綱中對性教育的表述表明了性教育是家庭教育的重要內容,劉文利認為,作為家庭教育專項法律,家庭教育法草案中應加入性教育內容,這樣可以與修訂後的未成年人保護法中學校開展性教育的規定相呼應,在法律上真正實現家校聯動。
劉文利指出,同未成年人保護法相比,家庭教育法草案中更容易體現全面性教育的理念,希望加入未成年人父母或其他監護人在實施家庭教育過程中應重視性教育對未成年人身心健康發展的重要性、開展家庭性教育等相關表述。
李銀河對此表示認同,她認為通過立法明確家庭性教育的地位,能讓家長認識到性教育的重要意義,也能讓他們意識到,這是作為家長不應逃避的責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