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的人,僅僅是活着,就花光了全部的力氣……”
這是一句經常能在網上看到的話,當人們遇到難處,需要抒發感情的時候,多數人都會感慨這麼一句,而張培祥的人生,卻是無縫對接到了這句話的每一個字。
一
2003年8月27日,一個24歲女孩兒的人生,正在走向終點。
三個月前,這個叫張培祥的女孩兒被檢查出來患有急性早幼粒細胞白血病,在那之前,她曾是一個開朗向上、多才多藝的姑娘。
就讀於北京大學的她,在才子如林的校園內,依舊光鮮閃耀,曾經寫出過長篇作品《大話紅樓》,譯著作品有《所向披靡》、《你像狗一樣快樂嗎》等等,網名“flyingflower”被網友們翻譯為“飛花”,是一個超級“紅迷”,飛花這個筆名,在當年的各高校論壇都相當知名,她寫的作品,榮登那些年各高校的bbs紅版,是一個切切實實的才女。
張培祥去世後,同年9月,一向秉承尊重人才的北京大學,為張培祥在八寶山的菊廳舉行了隆重的追悼會。
在這個秋風蕭瑟的日子裏,圍繞着張培祥的遺體,她的老師、同窗好友,北京大學法學院黨委書記與她中學時期的班主任,齊聚一堂,眾人一起沉痛哀悼,一起送別這個曾經温暖過他們人生,驚豔過他們時光的女孩……
二
張培祥出生於1979年,是湖南省醴陵市人,家住轉步鄉筱溪村老屋組。她有一雙愛她的父母,有一個可愛的弟弟,與天底下大多數幸福而清貧的家庭一樣,除了相處和諧的親人,從幼時開始,生活的艱難就時刻與之相伴。
父親常年患病,卧病在牀的他不能做重體力勞動,家中大部分的力氣活,自然就落到了母親身上,可母親自幼便患有小兒麻痹症,因此,從張培祥和弟弟年紀尚小時,就懂得了為父母分擔勞務。
張培祥曾經寫過一篇短文,名叫《賣米》,講述了自己與母親擔着自家種出的米,去十幾裏外的集市賣。
因為怕賤賣了自家的優質大米,母親拒絕了米販子給出的價格,最終只能與女兒擔着米原路返回,一天的辛苦折騰,還什麼好都沒有落下,第二天依舊要走山路去賣米。
事情陳述來十分簡單,但有過生活經歷的人都知道,其中的辛苦與心酸滋味兒,只有各種人才能夠體會。
而這樣的事情,卻是張培祥從小到大都在經歷的日常。
當年與女兒擔着米去賣的母親,一定沒有想到,自己生活的一隅,會被女兒記錄下來,甚至成為轟動國人朋友圈,賺取眼淚無數的散文。
三
在張培祥的家裏,大到廚房牆上的瓷磚、地下鋪的水泥,小到家用電器諸如洗衣機、彩電,這一件件東西,都是張培祥勤工儉學為家裏添置的。
都説窮人的孩子早當家,父母的辛勤與不容易,一點一滴都被張培祥看在眼裏,母親擔着米去賣的時候,張培祥揹着母親心疼地偷偷抹淚,會在母親出口阻攔之前,挑起最重的米擔。打從高中開始,張培祥就開始打零工賺錢,為了貼補家裏,幫助父母給弟弟賺取學費,她直到上了大學,依舊保持着打工賺錢的習慣。
張培祥的少女時代,嚐到了很多童年幸福的人沒有嘗過的艱辛,但生活的苦頭,並沒有榨乾這個女孩兒感悟生活的靈氣,相反,早慧的她由於生活特殊的給予,比普通的孩子更能夠敏感地感知生活,平凡甚至充滿心酸的生活,在她的筆下平實質樸,又充滿了温情,她的文字駕馭能力遠超普通的學生,筆法老道,頗為傳神。
“
忽視浮雲寄此身,容中罹病癒酸心,無非碧海情天恨,總是紅樓痴夢人。泛月千年猶有淚,殘芳一笑便成塵。長安昨夜風催雨,且向樽前莫泛神。
”
這是張培祥在病中寫下的一封告慰信中的小詩,文采飛揚,才華橫溢,化用典故信手拈來,對仗工整韻律協調,這樣的文筆,沒有點悟性與天賦,是無法寫來的。
而張培祥在很小的時候,就表現出這樣的才華。
有才的人,一般都有個共同點,那就是:愛看書。《送東陽馬生序》中有一句話,説“家
貧,無從致書以觀,每假借於藏書之家,手自筆錄,計日以還。
”
張培祥也是這樣,高中時期,酷愛讀書的她,因為家境問題,買不起那麼多書,於是張培祥就跑到新華書店,一待就是一整天,如飢似渴地看書。
張培祥的姑父,是學校負責工會工作的,張培祥經常到工會去借書,雖然不會“手自筆錄”,但每每借到書,她都會用最短的時間將它讀完,然後還回去。一本幾十萬字的小説,張培祥上午借來,下午就還回去了。
不知道內情的姑父氣得大罵:“你借了又不看,借什麼書!”
沒成想,張培祥當即將書中的情節與人物複述一遍,連比較冷門的人物都沒有落下,震驚了一旁的姑父,他沒想到張培祥有這樣的閲讀理解能力,更難得是的,她的記憶力也是如此的非凡。
張培祥的小學老師,在遺體告別儀式現場,滿懷深情的回憶道:“瓊寶(張培祥)是一個愛看書的孩子,而且過目不忘,在雙塘小學讀書時每逢發出新課本,幾天全背熟了。”
四
就是這樣成績優異,有着過人天賦的孩子,在自己初中畢業後,曾經遭遇過幾次短暫的輟學。
第一次,是在張培祥10歲的時候,那時候她剛剛接受教育沒幾年,成績優異,但家庭的貧困也是無法忽略的客觀存在,那一年,張培祥險些就要輟學了,但善良的姑姑和姑父,看到這麼聰明乖巧的侄女,不忍心讓她就此不讀書,將她接到了身邊,在泗汾雙塘小學上高小。
1991年,12歲的張培祥,以全校第一的成績考上了醴陵一中,這是市裏的名牌中學,但隨之而來的,是父母有喜有憂的情緒,喜的是女兒學習上進,能考上最好的名牌中學,憂的是家庭實在難以負擔。
於是,接下來的那一年,張培祥全家開始了節衣縮食的日子,勉強供了她一年,到了初二時候,實在負擔不了市裏的生活開銷與學費,只好讓張培祥轉回鄉下的中學讀書。
張培祥初中生涯的最後一年,是在堂叔的幫助下完成的,他聽説侄女轉回了鄉下的中學,害怕她耽誤了自己的學業與前途,於是託人想辦法,在張培祥初三那一年,將她轉到了市裏的四中。
張培祥待過的每一個學校,在學校裏都會給老師們留下深刻的印象,老師們普遍反映,很少見到這麼優秀的學生。
第二次,是在張培祥高二的時候,家裏再一次到了山窮水盡的地步。對於家裏的境況,張培祥再也做不到坐視不理,她不能心安理得地享受父母給自己提供的條件,主動提出了想要休學,一個人跑去了南邊打工,先後在廣州、株洲等地做家教或幫餐館洗碗幹雜活。
張培祥最後回到學校,是被學校的老師與校長集體動員,想辦法“請”回來的,學校還免除了她一年的學雜費。時任校長的羅定中先生説,自己教了十幾年書,從來沒見過這麼優秀的學生,自己絕對不能讓這樣的孩子失去上學的機會。
五
其實回頭看看,張培祥的一生雖然短暫,雖然有過很多的艱苦,但一路走來,確實不斷有好心人在幫助她,鼓勵她。
大家的苦心沒有白費,1997年8月,醴陵四中傳出了捷報:張培祥高考成績位列株洲地區文科第一,最終以全省第五的成績順利考入了北京大學法學院。
北京大學,最高學府,消息傳來,父母喜極而泣,一路看着她走來的老師與同學也着實為其感到開心。
本科四年裏,張培祥在1000多名同學中,成績始終名列前茅,多次獲得獎學金。
在北大這塊自由博學的土壤上,張培祥的天賦得到了充分的發揮,在這裏,博雅塔下,未名湖旁,各個教室中,都曾留下張培祥勤奮學習的影子,這裏有讀不完的書,有各式各樣的人才,有包容並濟的氛圍,張培祥度過了快樂且充實的四年,並在畢業後,順利留在了北大繼續完成研究生學業。
2003年,《湖南衞視》開闢《新青年》專欄,張培祥也參與其中,幫助節目組精心策劃了前三期節目,還擔任了嘉賓主持,正當她覺得一切都美好且向上時,厄運悄然而至。
那一年五月,張培祥突然覺得身體不適,身上多處出現了青紫和紅點,並且全身乏力,伴隨着發燒。月底時,病情愈演愈烈,最終,在北京市第三醫院,被確診患上了白血病。
為了不讓家人擔心,她甚至囑咐舅舅不要告訴自己的父母,對家人,她只説患上了貧血。
白天,張培祥對着同學們輕鬆笑談,但終歸是血肉之軀,面對突如其來的死亡陰影,哪裏有人是不害怕的,何況張培祥到底只是一個24歲的花季女孩兒,於是,到了夜裏,張培祥總會忍不住偷偷哭泣。
病情的發展太快,快到令人覺得措手不及,饒是北京大學動員社會各界,去盡力幫助這個天賦俱佳的女孩兒,但三個月後,張培祥還是永遠的離開了這個世界,這個她曾經無比熱烈去愛過併為之奮鬥過的世界。
作為大張培祥三屆的師兄,撒貝寧在追悼會上,為張培祥唸誦生平。
如果張培祥沒有去世,她如今會做什麼呢?可能會是一個優秀的律師,可能會是一個優秀的法制節目主持人,也可能會是文學界的新鋭,不管她會做什麼,我們相信,張培祥一定會做到最好。
結語
她留下的文學作品頗多,著有《大話紅樓》、《賣米》、《飛花讀紅筆記》、《大話紅樓》、《紅樓十日談》、《七種樂器》等或長或短的文集。其中,紀實文學《賣米》獲北大校園原創文學大賽一等獎,被譽為“可入選小學語文課本”的佳作。
生如夏花般絢爛,生如夏花般短暫,張培祥的一生何其瀟灑,要做就要做到最好,一路走來,她什麼都是最好的,得到過愛,付出過愛,最終轉身揮手離開。
她也許是令人惋惜的,天妒英才,紅顏早逝,但她也是幸運的,一生成長於愛裏,見識過大千世界的美好,於最絢爛處結束,結束她轟轟烈烈又頗具傳奇的生命,一朵花於盛放時驟然消失,避過了凋謝,也就永遠燦爛地開在所有人的心間。
如果有天堂,那麼祝願張培祥,一定繼續做最優秀的存在。
作者:黑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