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買的每件ZARA都是沾滿血跡的罪證

來源:商智庫
你買的每件ZARA都是沾滿血跡的罪證
本文經授權轉載自:杜紹斐(ID:shaofeidu)
你買的每件ZARA都是沾滿血跡的罪證
很少有人能意識到,多數成功往往以犧牲別人為代價,而有人甘願成為犧牲品,更出乎意料。
2019年9月7日,馬德里證券交易所內一聲鐘響,快時尚帝國Inditex集團股票飆漲2.5%。Zara創始人,80歲的「Amancio Ortega - 阿曼西奧奧爾特加」憑795億美元個人資產擊敗「Bill Gates - 比爾蓋茨」,成為世界首富。
同一天清晨6點,廣東省新塘鎮還握在黑夜手中,石峯重新穿上自己的粉色POLO衫,從10平米的宿舍起牀,走向工廠,大腿上沾染的藍色粉塵證明了他是這座城鎮的支柱,牛仔褲廠工人。石峯從未意識到,這份月入幾千的工作是上千億快時尚產業的重要一環。
每年,全世界有超過7.6億條牛仔褲被生產,2.6億條來自世界牛仔褲之都,廣州市新塘鎮,絕大部分訂單屬於快時尚品牌,50萬外地人貢獻勞動力,其中11個人是石峯的室友,但全廠收入最高的打工者,只有他自己。
據統計,中國農民工人數已達2.7億,工作最無技術含量。同是快時尚代工廠,赤壁市「志強服飾」曾被報道縫一個口袋3分錢,水洗標3毛,月入2000元要縫製70000個口袋。外界篤信快時尚代工廠即血汗工廠,但在石峯和他的工友看來掙錢才是硬道理,媒體對血汗工廠的斥責並不能解決吃飯問題。
在廠裏,石峯的工作是將牛仔褲做舊,工種最重要,工資也最高。上世紀90年代末,做舊風格牛仔褲逐漸在中國流行,時至今日,磨白、破洞牛仔褲依然是主流。
伴隨刺鼻的化學氣味,沒有任何防護措施,石峯手握空氣槍,利用壓縮空氣將棕剛玉噴射到成品牛仔褲上,望着原本着色均勻,表面平整的丹寧布被磨白,石峯又能多掙3毛,他不知道,這個動作能讓一條快時尚牛仔褲至少升值100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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廣東的工廠裏,工人正用砂光機打磨牛仔褲
石峯所使用的磨白方法叫噴砂法,該工藝在歐盟早已被禁。由於噴射出的微小顆粒遍佈空氣,毫無防護的工人十年內就會患上矽肺病,在全中國,因此患病的工人至少有120萬,多數喪失勞動力,沒有醫保,他們只能等死。
石峯從未聽過矽肺病,但他40歲的同事胡興磊,2年前就開始咳嗽不斷。胡興磊皮膚黝黑,很瘦,由於長期吸入棕剛玉顆粒,咳嗽不斷,幹不了重活的他,唯有轉崗去洗滌牛仔褲。但胡興磊不會辭職,和多數農民工一樣,胡興磊很有自知之明:「不幹這個,我能幹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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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塘工廠裏,一個四川農民工正在休息,眼神空洞
各大快時尚品牌多次保證,堅決禁止代工廠使用噴砂法,每受質疑,他們都追責代工廠。但廠長和石峯都知道,快時尚更關心牛仔褲價格和是否能按時交貨,商業壓力從歐洲一直傳遞到新塘鎮,直到石峯手中的噴槍口。
為漂白牛仔褲,噴槍中還包含工頭加入的其他化學藥劑,比如強漂白劑次氯酸鹽,這種有毒化學物質不僅能灼傷皮膚,引起流淚、視力模糊、咳嗽,過量吸入可能引起肺水腫,甚至死亡。石峯只是取得藥劑並快速而準確地噴灑,至於噴槍中究竟是什麼,他不懂,也覺得沒必要懂。
四處發黴的車間裏,做舊工序還在繼續,石峯的工友將一種紫色粉末噴灑在牛仔褲上,將褲面漂出大塊白色。這是高錳酸鉀,中學化學課本中寫道:一種劇毒、帶有腐蝕性的化學物質。和石峯一樣,20出頭的工友在工作中沒有任何防護,他覺得每天聞着刺鼻氣味,也沒什麼,大家都沒事。
為防止快時尚品牌檢查出殘留的有毒物質,牛仔褲將被洗滌,重新漂白、上色,整個過程超過20次。每條牛仔褲將耗費66.7升水,含有大量毒性化學物質的廢水注入珠江,不經任何處理。
每條牛仔褲成本必須在40元以下,石峯明白,沒有訂單就意味着沒有收入,訂單是他的命。為了取得快時尚品牌的訂單,廠方將想盡辦法壓低成本,其中之一就是取消污水處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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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圖片來自網易及GREENPEACE)
工廠外,一個男孩行走在污水中
儘管發貨意味着工作完成,石峯的命運仍和牛仔褲緊緊捆綁,他最怕的就是行業黑幕被披露。2020年,國際環保機構「Greenpeace - 綠色和平」曝出,C&A、Gap、H&M、Mango、Only,Zara等快時尚品牌在生產中違規使用偶氮染料等含毒染料,某快時尚品牌單品含毒率達90%。其中偶氮染料與人體汗液反應產生的芳香胺被皮膚吸收後,可能導致膀胱癌、乳腺癌。但在石峯看來,負面新聞直接影響自己的收入,至於別人的健康,他並未擔心太多。
傍晚,工作16小時後的石峯迴到宿舍,手臂沾滿的藍紫色化學物質並未讓他困擾,一次沖澡就能解決,沒有淋浴,只有兩桶涼水,不及清洗一條牛仔褲的六分之一。此刻,他只想趕緊休息,而同寢的6個工友還在車間裏握着噴槍,跟258126名中國快時尚代工者一樣,他們用破洞牛仔褲、刺繡夾克、牛津襯衫,讓無數城裏人以低廉價格聞到「 時尚」的芬芳。
其中就包括楊辰辰。
剛畢業入職北京一家廣告公司的她和所有年輕人一樣,收入不過萬,衣櫃裏總有幾件衣服來自Zara、H&M、優衣庫等快時尚品牌。但她和所有人都不知道,無數人用生命為廉價買單,更不知道,自己要付出多大代價。
就在Zara創始人阿曼西奧奧爾特加成為世界首富同一天,楊辰辰總算等到一條短信:「您的賬户0932於9月7日入賬工資,人民幣5543.57。」,對剛入職場的她來説,不算多,但足以對付一個月。
傍晚,這個川妹子和大學室友相約在朝陽大悦城吃烤魚,這座東望首都的超大型購物中心一直標榜:滿足「都市新貴」的一切需要。楊辰辰挽着室友胳膊路過Swarovski,走進一家快時尚門店,門楣碩大的Zara LOGO清晰可見。
4年前,剛入學的她第一次走進朝陽大悦城,GUCCI、Prada、FABI等各大奢侈品牌扎堆入駐,看一眼就能聽到鈔票嘩嘩響。但現在,奢侈品牌相繼退出,商場成為快時尚的天下,Zara、Gap兩個快時尚門店同碩果僅存的GUCCI共處一層,在10年前,這是不可能發生的景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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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顯眼的地方往往是新款,楊辰辰拿起一件正面有帶飾的毛絨衫,食指和拇指搓了搓面料就知道最多穿3個月,根本比不上年入30萬女主管那件價值5000的,但款式新,翻開¥299的價籤,讓初入職場的姑娘眼角上挑5度,「還不錯」。
但楊辰辰忘了,去年幾大快時尚各類衣服中化學成分被曝超標,殘留含毒染料和漂白劑導癌。80%消費者並不知情,也有被訪者無所謂:「我準備穿完這個春天就不穿了,這些品牌很多都是向國際潮流看齊,價格又便宜,所以我經常買着穿」。當時看到這則新聞,她並不在意,就跟無視北京霧霾一樣。
此刻,她更期待下個月的新款。每年9、10月世界各地春夏時裝週開啓,快時尚品牌會派出設計師,將傳統大牌最新設計帶回,15天后,一件亮相米蘭時裝週的毛絨衫就會打上快時尚LOGO,出現在楊辰辰手中,而大牌正品上市則是半年以後。
每年Zara將推出1.2萬件新品,是傳統品牌的4倍以上,H&M等其他快時尚也在效仿,並不是每件單品都入楊辰辰的雙眼,但眾多選擇讓她感覺到中產階級的特權:自由。
「M號太大了,沒有小一號的麼?」,169cm的她很瘦,歐美品牌的衣服往往不適合東方體型。店員承諾她:三天後到貨,不接受預定,想要的話一定要來,不然週末一過,不會補貨。店員其實沒有告訴楊辰辰,她想要的衣服48小時內就能躺在店裏。徹底放棄陸運、海運的快時尚,貨品調配全靠飛機,她手裏一件刺繡外套,昨天可能還躺在馬德里。
你買的每件ZARA都是沾滿血跡的罪證
今年,Zara全球年銷售單品量超過2億件,一家中國門店每天賣出600件單品,其中76件MA-1飛行員夾克在朝陽大悦城店售出,各種版型滿足絕大部分年輕人,甚至有5件男款S號被姑娘穿走,但那件帶拼貼的一件即將屬於楊辰辰。
649元,收銀員告訴楊辰辰。不算這件拼貼MA-1飛行員夾克,她已經購買超過3萬人民幣快時尚單品,超過一半流向Zara。跟全球年輕人消費額匯聚到一塊,成就了Zara140億歐元收入,幫助其母公司甩開世界第一奢侈品集團LVMH,坐實世界服裝零售第一交椅。
刷卡、付款,收銀員很麻利完成整個流程,月薪5k出頭的楊辰辰知道自己又要「吃土」,卻沉浸消費的快感,那一秒,她覺得自己跟月入5萬、全身名牌的女主管沒有絲毫差別。
剛工作2個月,楊辰辰覺得自己變得更成熟,穿衣打扮讓人更自信,但沒必要花太多錢。由於沒回成都老家陪父母,楊辰辰內心未免虧欠,是Zara讓她觸摸時尚的同時,有餘力雙十一送家裏一台空氣淨化器,這幾年,成都霧霾越來越向北京看齊。
晚飯時,楊辰辰翻着烤魚告訴閨蜜:現在的人,愛美、怕死、缺愛。關於未來,她也不知道自己要什麼,但一件便宜漂亮的衣服,的確能給出租房裏的她帶來些許安慰,至於這些衣服出自誰手,她從未關心。
2006年,第一家Zara在上海開業。14年後,Zara在華門店已達457家,H&M315家,從北京到福建省石獅市,快時尚的觸手延伸全國,且擴張還在繼續,今年H&M要在中國再開50家新店,Zara30家。下一家,很可能出現在一個縣城菜市場對面。
深夜11點,廣東省新塘鎮牛仔褲廠燈火不息,石峯熟練地將漂白劑噴在牛仔褲上,處理完這道磨痕掙到3毛錢,心滿意足。
第二天,這條褲子很可能被掛在你家市中心的Zara店裏,價格259元,你依然會買下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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