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世紀中期的清朝,正處在一個動盪不堪的悲劇時代。內有太平天國和捻軍起義,外有與列強的持續衝突。在這段風雨飄搖的日子裏,來自蒙古的軍事貴族曾格林沁被清廷所重用。他不僅在歷史上留下蒙古騎兵的最的輝煌,也用自己的結局宣告着一個時代的結束。
早早定格的人生軌跡
趕上照相時代的曾格林沁
曾格林沁一生的戰鬥履歷,非常豐富。
從太平天國的北伐軍,到分別找上門的列強武裝,再到橫行一時的捻軍力量。他的表現也因為多種原因而參差不齊。但在理解人物所處時代的聚變前,我們更應該剖析下人物本身的行事風格與真正內因。
曾格林沁出生於蒙古科爾沁左翼後旗,其父親是一位家道中落的四等貴族。
按照清朝初期訂立的帝國制度,這些關外的蒙古貴族,往往處於武力階層的中段位置。以個人效忠滿洲皇帝的方式,成為帝國倚重的騎兵力量。
臣服於滿洲貴族之下的蒙古人
但滿清時期的蒙古地區,早已不是那個曾經出產過黃金家族的內亞動亂前沿
。尤其是在準格爾汗國勢力被徹底撲滅後,清朝的在各個層面上迅速深度漢化。這就讓曾經精心設計的帝國制度,成為了徒有其表的殭屍骷髏。
曾格林沁所在的科爾沁蒙古,則因為與滿清皇室的關係密切,更為迅速的陷入這種衰退泥潭。若非後來一些變局的緣故,這裏幾乎要成為被歷史遺忘的角落。
曾格林沁早年的慘淡,就是毫無希望的直接寫照。
但曾格林沁個人又是異常幸運的。
公元1825年,年僅15歲的他在伯父的幫助下承襲了郡王爵,隨後被接到京城居住。在這種半封建半吏制的權力機構中,堅定不移的執行與效忠,是任何底層貴族的唯一出路。曾格林沁就是在這樣的環境下,早早定格了單一的思維模式與行事作風。這也為他後來的人生,定下了基調。
19世紀西方素描下的北京城
公元1851年,
太平天國起義爆發,大清朝的半壁江山被來自廣西的義軍掠過。兩年後,吉文元、林鳳祥和李開芳的北伐軍開始向北京方向進攻。深知各地八旗與綠營部隊都已不堪使用的清廷,在危難中任命曾格林沁出馬。
他率領一支由蒙古和八旗精鋭組成的騎兵部隊,保衞京師。
曾格林沁和他的蒙古騎兵不負眾望,在阜城大敗敵軍。擊斃吉文元后,又於連鎮俘獲李鳳霞,並在山東的馮官屯俘獲李開芳,徹底擊敗了這支北伐的太平軍。
立此大功後的曾格林沁,被咸豐帝封為親王,甚至將其依為清廷的長城。
太平軍的北伐讓清軍在北方的防禦出現嚴重混亂
但曾格林沁的成功,並非由於其本身有多麼高超的軍事才能與指揮技巧。
由於太平軍一直在南方多山地區活動,很少與大規模騎兵部隊遭遇。所以,從將領到士兵,都缺乏對抗蒙古部隊的經驗。加上在北伐後,他們的兵力逐步分散與折損,失敗是顯而易見的事情。
他所表現的唯一才能,其實是強有力的貫徹執行。
這也是他混跡於清廷體系的唯一法寶。至於戰鬥本身,只是在吃蒙古先祖留下的遊牧軍事老本。但對整個軍事體系都形同崩潰的滿清來説,這些並不是很強的蒙古騎兵,已經是所剩不多的壓箱底了。
蒙古騎兵在短時間內填補了八旗與綠營衰退後的武力空檔
起起伏伏的人生過山車
第二次鴉片戰爭爆發給曾格林沁帶來了新的對手
1856年,第二次鴉片戰爭爆發。
兩年後,位於天津附近的重要海防要塞大沽口淪陷,清廷被迫簽訂了《天津條約》。吃了敗仗的清廷,遂委任曾格林沁重組大沽口的防禦設施。希望以他的執行力來重振京師的海上防務。
他一到任,立刻開始防禦工事建設,同時整肅軍紀,增添落後的水師與大炮。
儘管對海戰與軍事工程學,沒有什麼研究認識。大沽口的駐軍,還是在他的整治下,稍稍精神起來。
1859年,特意要到北京換約的英法外交代表,在一支東印度公司的武裝船隊護衞下,來到大沽口。
並不準備旅行外交承諾的清廷,讓曾格林沁全權處理,實際上就是暗示他擋住洋人進京的步伐。若是換做其他深諳官場之道的滿漢大臣,或許會用更多拖延搪塞。但對於以效忠和執行力為行事準則的曾格林沁來説,開炮是唯一的正確選擇。
清軍的突然開炮贏得了對西方武裝的罕見勝利
隨着清軍的突然開炮,第二次大沽口之戰以清軍的勝利而告終。
雖然打死的敵軍不足百人,但這已經是兩次鴉片戰爭中,清軍對西方武裝的最大勝利。曾格林沁在清廷的地位,也因為這次勝利而達到了新的高度。但如此盲目執行的後果,便是在第二年迎來英法兩國的萬名正規軍。
1860年,曾格林沁依然是防禦英法聯軍的最主要將領。但他準備再次堅守的大沽口,卻被輕易摧毀。
精心準備的聯軍,從附近的北塘登陸,用先進的阿姆斯特朗炮轟開了清廷苦心經營的要塞。曾格林沁只能準備在陸地上,迎戰齊裝滿員的近代化陸軍。他在之後的戰鬥中,幾乎使出了畢生所學。但麾下的蒙古騎兵,只能在通州與張家灣的一次次交鋒中,被打的灰頭土臉。儘管看似沒有大戰,他手裏其實並不算多的老兵隊伍,已經消耗的差不多了。
1860年被聯軍炮火摧毀的大沽口炮台
在著名的八里橋之戰,曾格林沁只能以大量新募集的蒙古牧民為自己的機動主力。
這些新兵蛋子不僅不是聯軍速射炮與空心方陣的對手,連先祖引以為傲的騎射技巧都非常生疏。縱使在發現英法兩軍之間的空隙後,發起了經典的穿插包抄,終究被訓練有素的近代化軍隊擊潰。至於負責協調作戰的八旗京營等步兵力量,更是在遠程火炮與刺刀衝鋒前,不堪一擊。
清廷前一年依靠突襲外交船隊所獲得的勝利假象,在圓明園燃氣的熊熊烈火中,徹底破滅。
八里橋之戰清軍在北方的精鋭被全部擊潰
有意思的是,向來執行命令是毫不含糊的曾格林沁,還在八里橋之戰前夕的和談中,展現了東方帝國所特有的粗野作風。
他親自參與了對聯軍外交團隊的綁架行動,並導致多人在不長的囚禁期內,被折磨致死。如此惡劣的行徑,不僅是愚蠢的將外交使節當做對方領袖進行斬首行動,也是對世界主流外交習慣的茫然和漠視。
戰敗的僧格林沁,被清廷給予了降級處分。但在根本上無人可用的清廷,還是在1860年派遣他到山東、河南一代,對付逐漸活躍起來的捻軍。到任沒多久的他,
因在清廷內部爆發的辛酉政變中支持了兩宮太后,而再次獲得提升。算是沿着效忠皇帝本人與間接執行的人生軌跡,享受命運的起起伏伏。
曾格林沁執行的外交綁架換來了圓明園的熊熊烈焰
魂歸黃泛區
捻軍的主要活動範圍
1862年,清廷授予曾格林沁節制直隸、山東、河南、湖北和安徽五省兵馬的權力。
志在必得的他,決心將主要活動於今人所説黃泛區一帶的捻軍,徹底殲滅。但他並不知道,或者説難以理解,新的對手與過去曾經擊敗過的太平軍部隊,有何不同。
相比外來的太平軍,捻軍很早就崛起於安徽北部和河南東部地區,
主要由黃河決堤等自然災害造成的當地難民為主。很多在清廷盤剝下破產的農民、手工業者,以及不少裁撤的兵丁,加入其中。慢慢的,就在黃泛區形成了一個又一個分散的起義集團。
這些小集團有的只有幾個人,有的也僅有幾十人。小集團常常聚集在一起,形成龐大的臨時武裝,就像捻芯一樣,因此被稱之為捻軍。他們在發展的初期,毫無完整的軍事組織。
平時就混跡躲藏在當地的村落中,行動時才組合集結。但因為有着濃厚的地方基礎,所以在小規模的游擊戰中,很難被清軍發現和抓住。
靈活機動的捻軍讓清軍部隊無所適從
1855年的雉河集會盟後,捻軍才仿照滿清八旗建立了五色旗軍制。
全軍被劃分為黃旗、白旗、紅旗、藍旗、黑旗五個大單位,稱之為總旗。總旗之下,又設鑲五色邊或者五色圓心的大旗,作為次級單位。最小的單位則是十餘人到數百人不等小旗。這些軍事組織編制並無定額,人員也不固定,各旗之間有很大的獨立性,難以統一指揮。甚至連總旗之內都不存在健全的指揮機構,依靠的僅僅是宗主內部家長制管理模式。
這些壯大起來的捻軍,讓四周的清軍更加難以對付。
不僅可以化整為零的潛伏到數個村落,也能以非常快的速度進行集結。不少人裝備了代步的馬匹,機動水平完全在依靠兩腳跑路的太平軍之上。也因為缺乏一個固定的中心組織,每個小單位的自主性很大,無法用對付太平軍的那種老辦法來應付。
但這些特點在曾格林沁看來,就是裝備落後的烏合之眾。
因此他總是以少數兵力來急追逃竄之敵,熱衷於與小股敵人的混戰,將偌大的黃泛區當成了自己馳騁的狂野西部。這種對敵人的輕視,致使他總是在不利的狀態下遭到捻軍的圍攻。被帝國委以重任的蒙古名將,就這樣三次敗於捻軍之手。
正在狩獵的曾格林沁
缺乏變通能力與思維方式的曾格林沁,依然決心仿照消滅太平軍的方式,圍攻捻軍根據地雉河集。
不善正面防禦作戰的捻軍無力抵抗清軍的圍攻,於1863年丟失根據地淮北,總首領張樂行也被清軍斬殺。在這些戰鬥中,清軍本身也是損失慘重。雖然他在理論上有着調遣湘軍與淮軍的權力,卻不願意與這些倚重步兵的南方鄉紳為伍。後者也樂於見到他繼續像無頭蒼蠅一樣,孤軍奮戰。
捻軍在賴文光的率領下,於次年同太平軍餘部在河南南部匯合,形成了新的捻軍。他們還在曾一無所知的情況下,進行了結構改革,將每個部分的兵源數量做了規定,並大大提升了騎兵比例。
1864年12月,曾格林沁率軍向西挺近,攻擊賴文光所率的捻軍。雙方在襄陽大打出手,重獲新生的捻軍爆發出驚人的戰鬥力,在正面交戰中擊敗清軍。
初戰獲勝的賴文光並沒有像曾格林沁那樣急於求成,而是揮軍北上,進入河南唐坡駐防。他在那挖掘壕溝、修築堡壘,等待後者的到來。
不過5天,曾格林沁就率軍殺到,
並以左中右三路同時進攻,企圖以快速的攻勢殲滅敵人。早有準備的捻軍依靠工事擋住了清軍進攻,順勢擊潰了清軍右路的綠營步兵。接着,捻軍左翼包抄了清軍的中、左兩路,導致後者大敗。曾格林沁僅帶着幾十名騎兵退入鄧州。
高樓寨之戰重新整編的捻軍完敗不知變通的清軍
不甘失敗的曾格林沁收集殘部,整軍再戰。前一次的失敗,並不能讓他極不敏感的神經察覺敵人的變化。
1865年,為了救援被捻軍圍困的菏澤,曾格林沁率軍攻入山東。捻軍按計劃撤退,僧格林沁親自率軍追擊,不料遭到捻軍回頭猛攻。清軍主力在對手的兩翼騎兵迂迴下,幾乎全軍覆沒。
陷入癲狂的曾格林沁,繼續帶着少數騎兵突圍。5月17日,在菏澤附近的高樓寨,再次遭到了捻軍精心設計的伏擊。
重傷墜馬的曾格林沁,最終被一名普通捻軍士兵,殺死在當地的麥田裏。隨他而去的,不僅是7000名被集中起來的清軍機動部隊,還有蒙古將領的最後輝煌。
被捻軍伏擊後擊潰的清軍
時代的縮影
曾格林沁看不上的南方團練終究成為清軍的剿匪主力
曾格林沁的一生,幾乎都在以一種模式來行事。他的成功與失敗,本身並不依賴自身的才能,更多是仰仗單純的力量對比。
除去一些必要的戰術選擇,曾格林沁在實際上沒有任何變通能力。
無論是孤軍深入的太平軍,還是兩次來襲的西方武裝,又或是不斷進化的捻軍。對其而言,並無區別。
曾格林沁的一生,更是其所在環境的直接寫照。
誕生過無數古代名將的蒙古高原,在隨着清帝國一同落幕時,已經只能靠思維僵化的衝鋒隊長來維繫最後的武德。這本身也是一個發人深思的現像。當清廷嚴格管制的八旗與綠營衰退,即便是換個民族,又能發揮多大作用呢?
隨着曾格林沁的陣亡大清最後只能依靠宗主武裝來自保了
隨着滿洲與蒙古部隊在華北的一次次戰敗,來自南方宗主社區的團練武裝,最終成為了維繫清朝安危的最後力量。
那些被滿蒙貴胄們所鄙視與提防的湘軍、楚軍和淮軍,才是剿滅太平軍等內部威脅的最大幫手。從他們當中脱引而出的淮軍,更是在此後數十年內,直接承擔了國家軍隊的角色。
當一個以武德立國的集團,已經需要依靠被征服者的地方小團體來保護自己。可以預見的滅亡,也就不會距離太遠了。(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