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宋愛國詞人辛棄疾,少年時代即立志抗金。歸宋之後一直積極投身政治,主張北伐,可惜壯志難伸。他一生中曾經寫下過許多愛國詩篇,直到六十八歲病逝前,仍在高呼“殺賊,殺賊”。
下面要提到的一首《水調歌頭》,是辛棄疾為友人楊民瞻送別所作。與別人的送別詞不同,辛棄疾在這首詞中不敍二人舊情,着眼點仍然在家國天下。
只是在下闕開端的部分,對楊民瞻和自己的“不遇”表達了不滿。在批評南宋朝堂黑暗之後,仍然鼓勵楊民瞻去報效朝廷。最後告訴老友:功成之後應當身退,乘一葉扁舟去浪跡天涯。一、《水調歌頭·送楊民瞻》
《水調歌頭·送楊民瞻》——南宋·辛棄疾
日月如磨蟻,萬事且浮休。君看檐外江水,滾滾自東流。風雨瓢泉夜半,花草雪樓春到,老子已菟裘。歲晚問無恙,歸計橘千頭。
夢連環,歌彈鋏,賦登樓。黃雞白酒,君去村社一番秋。長劍倚天誰問,夷甫諸人堪笑,西北有神州。此事君自了,千古一扁舟。
天地日月如一個大磨盤,人就是磨上的螻蟻,每一天在上面忙碌。時間就像窗外滾滾的長江水,一任向東流。
半夜的時候,一陣風雨灑落到了我的茅屋,樓台上的花草都發芽了。這是春天到來的訊息。我已經歸隱了,又有人來問我過得好不好。我説我家有千株橘子樹,豐衣足食。
時常夢返朝堂,學馮諼彈鋏而歌,期待得到賞識,但這在現實中是不可通能的。我現在的心情,就像王粲《登樓賦》中所表達的那樣:進退兩難。
你現在要去替國效力,等到秋天到來,我會在村社殺雞煮酒等你。希望你揮舞倚天長劍,奮起殺敵酋。神州屹立西北,再笑王夷甫之輩無能。這件事應該你自己去辦。莫忘功成身退,做一個隱逸閒人。
辛棄疾在這一首詞中運用了很多典故,“磨蚊”是把人比成磨盤上的螞蟻,“瓢泉”、“雪樓”是辛棄疾隱居的地點。“菟裘”春秋時期地名,魯隱公曾經在當地修房子準備隱居,這裏是指隱居。
詞下半闕提到的“夢連環”,因為“環”與“還”同音,所以在這首詞裏應該是指詞人夢到收復北地。
“彈鋏歌”是春秋時期的曲故,士人馮諼寄孟嘗君門下,初時不得重用,於是因為彈着劍柄唱歌,結果引起了孟嘗君的注意。這裏寓意詞人自身和朋友還對朝廷抱着期望,正等待着自己的才華,有一朝能夠引起南宋當權者的重視。
然而,現實並不是寓言,沒有這麼容易。於是詞人最後的心情,就像“建安七子”之中的王粲寫的那篇《登樓賦》一樣,深感進退兩難。
“夷甫”是指西晉王夷甫,他官拜尚書,本是國家重臣,也是當時玄談界第一高手。他身居要位,不思報國,把自己的三親六戚都弄去當官。國家有難的時候,他更是隻顧着自己逃走。
後來,大家推薦他當元帥,他卻因為恐懼推辭了。他説我自己本來就不想當官。於是扶着親人的靈樞返鄉,途中被石勒捉住,石勒剛開始還以為他是一個有德行的高人,對他很客氣。
但是,二人一交談,石勒發現這個王夷甫只知道批評西晉,而他本身身為國家重臣,不好好效忠就算了。還把西晉的敗亡問題全部推給了別人,最後竟然反過來勸石勒稱帝。
石勒説:你是西晉的重臣,你這個官從青年一直做到了白頭啊。這麼多年來,你為國家做過什麼貢獻?天下被弄亂了,怎麼敢説自己沒有責任呢?於是很生氣地叫人把他活埋了。二、熱血不老的辛稼軒
辛棄疾這一首詞,推測是寫於公元1194至公元1198年之間。當時辛棄疾因在朝中受到排擠,再度被彈劾罷官,隱居在上饒一個叫瓢泉的地方。
其實早在他第一次被彈劾之前,他就預感到朝中主和派對他有非常大的意見,於是一早就在擇地準備隱居。然而他天生熱血,讓他根本沒有辦法真正地退隱。
楊民瞻生平不詳,從送別詞中的內容來看,他應該是一位可以帶兵上陣的人,可能是一位將軍。所以辛棄疾才在詞中寄望他揮劍“倚天長劍,替神州揚眉吐氣,再來反襯出朝中主和派的無能。
在這一首送別詞的開篇,辛棄疾先感嘆一番人生世上的渺小,與時光流逝的無奈。但是適逢楊民瞻到訪之時,恰如一場及時到來的春雨,讓他隱居的小樓上花木發芽,他看到了“春天來到的希望”。
下闕的開端,辛棄疾連用三個典故來説明他和楊都是有夢想的人。一直彈着劍柄唱歌,等待他們的孟嘗君。然而就像王粲在《登樓賦》中所説的那樣,人誰不思念自己的家鄉啊!
辛棄疾渴望替國家收復北邊失地,但中間的遭遇太曲折,困難太大了。時光易逝,年歲不饒人,轉眼已經白髮蒼蒼。一想到這些,內心怎麼能夠不傷悲?只能回到家中,躺在牀上,輾轉難眠。
現在,他的朋友楊民瞻有機會報效國家,所以他為朋友送行,並告訴對方在戰場上好好發揮,揮舞倚天長劍,打敗敵酋,讓朝中那些廢物都面上無光,等到秋天,我會在村社裏宰黃雞、煮白酒,等你回來慶祝,並且最後還強調一定要功成身退。
辛棄疾的價值觀非常復古,也非常傳統,他就像晉代大詩人左思所想的一樣,認為人生的價值不在於得到高官厚祿,而是得到一個機會,一展長才。並且事後一定要像李白在《俠客行》中所説的那樣:事了拂衣去,深藏身與名。
關於隱居,他主張像李商隱詩中寫的那樣:永憶江湖歸白髮,欲迴天地入扁舟。做一個逍遙自在的漁翁。結語
辛棄疾創作這首《水調歌頭》的時間,應該是在第二次罷官隱居上饒之後,他當時的年齡在56至58歲之間。對於古人來説,這個年齡已經算很大了。
他在這首詞中也説自己是“老子”,但從詞中體現出來的熱血情感來看,我們絲毫也不覺得他老。反倒覺得他像是一個躊躇滿志的青壯年人。
這一首詞開篇就從天地日月寫到大江東流,雖然當中有感嘆年華易逝的意味,但整體上看基調仍然十分豪邁昂揚,全詞豪氣干雲、劍氣沖天。
尤其是後面寫到“長劍倚天誰問,夷甫諸人堪笑”,給人一種血氣方剛的感覺,彷彿他從來都沒有老過。難怪到了六十八歲時,病倒牀榻上還要高呼“殺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