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黛玉和薛寶釵作為紅樓夢中當之無愧的雙女主,身邊的大丫鬟名字也非常特別。黛玉的丫鬟叫紫鵑,寶釵的丫鬟叫鶯兒。除了賈母身邊的鴛鴦,以鳥為名字且能做到大丫鬟的絕無僅有。
和主子釵黛不同,紫鵑和鶯兒彷彿這些年來一直被作為獨立的個體來分析,難道紫鵑和鶯兒當真沒有半點關係嗎?我的答案是,紫鵑和鶯兒之間必然有關係,而且通過紫鵑和鶯兒,也可以略窺釵黛一二。
一、紫鵑和鶯兒名字的深意先來看看紫鵑和鶯兒的表義,兩個丫鬟都是有“顏色”的,當然此“顏色”非彼“顏色”。相比較紫鵑,一看到就能明白紫鵑是紫色,鶯兒那又何來顏色呢?
在紅樓夢第三十五回中,寶玉看鶯兒打絡子,看的無聊,一向是多情種的寶玉,最關心丫鬟,就和鶯兒説起了閒話。無非就是一些家常話。説着説着,寶玉問起鶯兒的姓氏,鶯兒説自己原本姓黃。可丫鬟進了主子家門,舊的姓是不會在平時用上的。鶯兒又説:“我的名字本來是兩個字,叫做金鶯。”這就非常巧妙的對上了。“金鶯”和“紫鵑”,“金”對“紫”,“鶯”對“鵑”,這是非常工整的正對。
這是表面上的名字的相似之處。
更深層次的,是紫鵑和鶯兒兩個丫鬟在改名過程中,體現釵黛的不同。
紅樓夢中的丫鬟名字,沒有不體現主子的氣韻的,正如襲人的原名叫珍珠,被寶玉改成襲人,“花氣襲人知驟暖”。這體現了寶玉工於詩詞,而且富有浪漫情調。當然這也是會被賈政斥為淫詞豔調的東西。
先來看看紫鵑,紫鵑的本名是鸚哥,一開始的鸚哥在賈老太君的房內,林黛玉見了外祖母,“賈母見雪雁甚小,一團孩氣,王嬤嬤又極老,料黛玉皆不遂心,將自己身邊一個二等小丫頭名喚鸚哥者的與了黛玉。”黛玉將鸚哥改名叫紫鵑。
杜鵑是詩人的鳥類。再也沒有比杜鵑更加符合詩人氣質的鳥類了。在古詩中,無論是“杜鵑啼血猿哀鳴,”還是“望帝春心託杜鵑,”杜鵑的名字一出現,就讓人聯想到哀婉悲愁。這和黛玉給人的印象不謀而合。在初出場時,黛玉便是“態生兩靨之愁,嬌襲一身之病。”
鸚鵡在傳統文化中的印象則遜色不少,更多是作為人類的寵物,用來玩耍戲弄。從鸚鵡到杜鵑,彷彿在談黛玉的詩才過人,氣質哀婉動人,又不從流俗,飄然不羣。自然在後文中,史湘雲快言快語的一句,戲子像林妹妹,惹得黛玉非常不快。杜鵑不是凡鳥,不是令人取樂的鸚鵡、戲子,紫鵑體現的黛玉就是如此。
再來談談鶯兒,鶯兒的原名是被寶玉問出來的。鶯兒本姓黃,原名金鶯,後來寶釵嫌金鶯拗口,只單叫鶯兒。
鶯在傳統文化中非常柔和,“草長鶯飛二月天”,想到鶯,就會想到春天、陽光等等非常美好的東西。“金鶯”這個名字非常符合一個大家閨秀的丫鬟的形象。杜鵑畢竟太孤傲了,鶯兒這個名字,看出寶釵服從世俗,平易近人。
寶釵因為拗口將金鶯改為鶯兒,這又説明什麼呢?我認為這説明了寶釵是個實用主義者,換句話説,她是一個非常理性的人。將“金”字去掉,彷彿也在談寶釵她不在乎金錢財富。金鶯這個名字太有商人氣息,寶釵家是薛家,本來就是皇商出身,帶金帶銀,世人會覺得很正常。
但寶釵還是將“金”字改去,在商人之家,也能不愛慕虛榮,這是寶釵的長處。在紅樓夢中,寶釵的住處如雪洞一般,衣裳淡雅,萬事也以節為用,不鋪張浪費,更是不愛花兒粉兒。
二、紫鵑和鶯兒對寶玉的試探更為令人驚歎的是,紫鵑和鶯兒兩人都擔任過類似“試金石”的角色。
紫鵑的篇目尤為著名,“慧紫鵑情辭試莽玉”,一日,紫鵑同寶玉説話,談及這幾日送來的燕窩,寶玉便笑道:“這要是天天吃慣了,吃上三兩年就好了。”
紫鵑心裏咯噔一下,三兩年,從黛玉入賈府開始,已經過了好幾年了。男大當婚,女大當嫁。黛玉寄人籬下,身體虛弱,賈母又不安排寶黛的婚事,如今又談這三兩年,人生有多少個年頭可以熬?不如試試寶玉對黛玉的心意,看看寶玉到底對黛玉有多少情意。
紫鵑就故意説:“在這裏吃慣了,明年家去,那裏有閒錢吃這個?”出於對黛玉的耿耿忠心,紫鵑用黛玉將要回林家的事試探寶玉,寶玉一聽便如頭頂上響了一個焦雷一般。
晴天霹靂,莫不如此。
寶玉竟然因為這幾句謊話,瘋癲了。寶玉眼也直了,手腳也冷了,話也不説了,李媽媽掐着也不疼了,已死了大半個了。而黛玉聽聞了這事,“哇”的一聲將藥吐了出來,也咳嗽的面紅發亂。
寶玉和黛玉的心心相印由此可見一斑。
寶玉之後表明心跡説:“活着,咱們一處活着;不活着,咱們一處化灰化煙。”寶玉和黛玉的感情深厚之重,由此可見。寶玉立下的狠話,一語成箴,黛玉死後,他苦熬了幾年,就披了大紅猩猩氈出家做和尚,生死兩茫茫。出脱塵世,與死沒有什麼兩樣。
紫鵑的這次試探,試探出了寶黛之間的深厚情誼。
鶯兒的篇目則在紅樓夢的開端。“比通靈金鶯微露意,”有的版本作“薛寶釵巧合認通靈”的。關於這一段,一向有些爭議。鶯兒是否經過寶釵的示意?既然作者未寫出,便也成千古謎團了。
在一開始,寶玉去了梨香院,見了薛姨媽,之後便去見寶釵。寶釵欣賞了一番寶玉的玉,口裏念着,“莫失莫忘,仙壽恆昌,”鶯兒提出寶釵有把金鎖,“我聽這兩句話,倒像和姑娘項圈上的兩句話是一對兒。”鶯兒這一句,點出了金玉良緣,寶玉和寶釵之間的緣分由兩個物件繫住。這時的寶玉渾是一團孩氣,聽了這話,也點頭。之後又纏寶釵,要聞寶釵身上的冷香。但這是紅樓夢的開端,寶黛的愛情還不是很明朗。
那麼這時候的寶釵對寶玉還是有一定的吸引力的。面對寶釵的冷香,寶玉情難自禁,纏着寶釵要看。鶯兒的這次試探,點出了寶玉和寶釵之間的金玉良緣。
三、紫鵑與黛玉、鶯兒與寶釵的有趣對照從隨身的丫鬟看釵黛,還有極其令人嘆惋的一點。在紅樓夢中,主子和丫鬟的行為往往形成對照。
紫鵑對比內斂的黛玉,會主動幫黛玉探查寶玉的心意。雖然那次試探,幾乎是兩敗俱傷的結局。紫鵑用黛玉要回蘇州林家嚇唬寶玉,把寶玉嚇到魂都沒了,黛玉也急得吐出藥來。
黛玉則非常收斂,寶玉信步走入瀟湘館,黛玉伸着懶腰,輕嘆着“每日家情思睡昏昏。”在這非常香豔的場景中,寶玉耐不住性子,用西廂記裏的語句與黛玉玩笑,“若共你多情小姐同鴛帳,怎捨得叫你疊被鋪牀?”這些話,在現代也是不堪入耳,在古代那是更大的罪過。
面對這種感情的表達,黛玉下意識的反應就是拒絕。一下子哭了出來,邊哭邊往外跑。在寶黛的交流中,早期的交流都非常含蓄唯美,從來沒有點明過愛情。到後期,黛玉也從來沒説過“愛”字。
更有意思的是鶯兒和寶釵的對比,如果紅樓夢中要評比美學家,鶯兒是要上榜的。黃金鶯巧結梅花絡,大紅配黑絡子,松花配桃紅,葱綠配柳黃,鶯兒的心靈手巧是出了名的。之後又給了鶯兒一個大舞台,用柳條編花籃,“什麼編不得?玩的使的都可。”可偏偏這樣一個巧手,跟着寶釵。
寶釵一向素雅,不愛花兒粉兒,裝飾物件看的極淡。淡到一個什麼樣的程度呢?連賈母也看不下去她房間裝飾。賈母是一個非常兼容幷包的人,她的審美品味很好。“及進了房屋,雪洞一般,一色的玩器全無。案上止有一個土定瓶,瓶中供着數枝菊,並兩部書、茶奩、茶杯而已。”
單看這文字,觸目也是白白空蕩蕩的一片,説句笑話,寶釵應該算古代“極簡主義”第一人,但是寶釵明明還是一個青春少女,本應該明媚恣意的年紀,住的地方卻如此孤清。寶釵的屋子,看上去怎麼也不需要鶯兒的巧手加以裝飾,這對主僕真是意外的不一樣。
作者:驢子,本文為少讀紅樓原創作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