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年來,上網課的學生們看似乖乖呆在家裏,但不安分的其實大有人在。如今網絡上種類繁多的“學術服務”,對成長於網絡時代的學生來説幾乎不存在門檻,因此當一切考試、作業都被挪至線上,作弊就變得前所未有的簡單了。
過去一年,那些允許用户上傳題目,然後讓另一些用户來解答的學習網站,收穫了百萬量級的新用户。
它們還發展出一類新的變體:學生不僅可以上傳題目,還可以發起競拍,根據競標者的出價和過往評價來選擇合適自己的槍手。
隨着疫情好轉,學生迴歸課堂,但老師們依然擔心,因為這些新型的造假方式實在太難處理。“學生都知道,這種方式真的很好用。”Thomas Lancaster 是倫敦國王學院的一名教師,過去 20 年,他都在研究學術造假問題。他告訴我們,這類網站至少有上千個,小到個人運營的,大到有規模有組織的。
因為擔心自己的統計學班裏有人作弊,北卡羅來納州立大學的老師 Tyler Johnson 實施了一項計劃。
在線上進行的期末考試中,他通過電腦程序,給每一位學生都設置了不重複的考題。這些題目很快就在一家付費做題網站上出現了——一切在他的意料之中,他藉此追蹤出了哪些學生有作弊行為。
儘管早已有所準備,但此番突擊的結果依然超乎 Johnson 的意料——總共有 200 名學生被發現作弊,佔這門課學生總數的四分之一。
在他所在的州,2019-2020 學年的不誠信學生數量比前一年翻了倍,尤其是在網課開始後。
其他大學,包括各路名校在內,情況也不容樂觀。在世界名校德克薩斯 A&M 大學,作弊學生數量上升了 50%,其中包括一樁 193 名學生的自首事件,他們在被老師發現後,想通過集體自首來尋求從輕處理。
在培養未來軍官的美國西點軍校,數十名學生在一場線上微積分考試中作弊,他們通過在家考試的機會互相分享答案。對此,以嚴格著稱的西點軍校採取了相應的措施。4 月,學校決定將終止一項與此相關的保護政策——從今以後,哪怕承認犯錯,那些出現誠信問題的學生,也將面臨辭退。
如今西點軍校恢復了線下上課,這番嚴格舉措在社會上引發着巨大討論
18 歲的 Erik Johnson 是邁阿密大學的一名大一新生,他告訴我們,他自己沒有這樣做,但同學們上“作弊網站”這件事,早已經不是什麼秘密了。
他同時也表示,包括他自己在內,大家都對網課非常失望,主要原因是老師沒法真的跟學生交流起來。另一方面,大量的網課也還沒有搭好完善的框架,還屬於走一步算一步的狀態。
在一些中小學,學校在學生使用的電腦中屏蔽這些網站,以此阻止作弊。然而,只要學生可以拿其他設備登錄,這種舉措就是徒勞的。來自加州的中學老師 Suzanne Priebe 乾脆把考試成績的比重降低,以此從根源上減少學生作弊的動機。
13 歲的女孩 Victoria 在上網課一年後,產生了嚴重的焦慮情緒
愈演愈烈的作弊大潮又帶動了另一條產業鏈:一些公司開始提供“線上監考老師”,他們的工作是幫助監控學生在遠程考試中的行為。
這些監考老師會通過攝像頭,觀察任何可疑的行為,比如當學生從鏡頭視線裏消失的時候,就很可能出現問題了。
面部監測軟件也在線上監考中出了一份力,它們被用來跟蹤學生的眼部動作,抓出不尋常的眼球轉動。
線上監考服務公司 Proctorio 提供的數據顯示,光是 2020 年,該公司就已經為 2100 萬場考試提供了線上監考服務,合作的學校和機構遍及全球。
另一家名為 ProctorU 的監考服務公司則告訴我們,如今學生們腦洞大開的作弊方式,着實讓線上監考官們大開眼界。有一名學生嘗試用無人機的攝像頭拍攝屏幕,以此將考試內容傳給其他人;另一名則將作弊信息寫在即時貼上,貼在寵物狗的身上;還有一名女學生,打着噴嚏就跌出了鏡頭外,下一秒,鏡頭裏就換成了一個帶着假髮的男性,顯然是在假裝她。
槍手爭相競標,學生和網站互相舉報?在這些由網課時代催生的作弊方式中,最新近出現的要數作業競標網站了。通常的流程是這樣的:學生在網站上發佈自己的作業內容和截止日期,然後網站就成了競拍的市場,由槍手們輪番出價,競爭成為代筆的機會。
競標網站的出現,讓本應在“找槍手”這件事上偷偷摸摸的學生,似乎多了一份由金錢堆出的掌控力,他們可以自己決定誰來成為槍手,以及付多少錢給槍手。
當然,槍手不叫自己槍手,他們依然稱自己為“老師”。這些與學校沒有半點關係的“老師”會詳細註明自己的學術水平——擁有什麼學位,是否擁有其他證書等等。有的網站還有評價功能,學生會在事後為這一次“服務”打分,並撰寫反饋,和網購給好評、差評的思路一脈相承。
一位老師將自己的公寓打造成了上課的“直播間”
與迅速發展起來的作弊產業相比,學校能採取的對策就棋差一步了。相比已經成熟的抄襲查重技術,目前還沒有足夠靠譜的工具可以甄別這些由槍手“原創”出來的造假成果。
今年二月的時候,作業競標網站 homeworkforyou.com 上出現了一單高價的競拍項目,發起人是一位來自紐約的大學生,正在尋找替自己完成每週作業、通過考試以及參加課程項目的全能槍手。整個週期長達兩個月,發起人還要求這位槍手能“像一個學生”,並在小組裏和同學正常交流。
這位發起人還明確了自己對成績的要求——當然是“A”。第二天,就有 29 名競標者提出自己的價格。
Homeworkforyou.com 並沒有接受採訪。事實上,幾乎所有同類網站,都在用户守則中註明了對用户的警告,包括不可以將收到的答案直接作為作業提交等等。
《華爾街日報》在該網站上發起了一個競標,標題叫“《華爾街日報》求助!我們的稿子需要槍手!”記者在正文裏寫道,自己正在撰寫一篇相關報道,並不是真的會付錢,只是想與槍手們聊聊。
發佈後才幾秒鐘,競標就開始進來了——顯然,他們沒有正常讀完正文。在記者刪除它之前,一共收到 13 條競標,均價在 2500 元左右。其中還有一位開價 13000 元。
而記者嘗試聯繫的那些槍手們,則沒有一個願意評論或接受採訪。
通常,競標界面是這樣的
Bid4Papers.com 也是一家這樣的競標網站,為它擔任內容策劃的 Lesley Vos 表示,網站的條款是反對學術欺詐和抄襲的。她説,網站創立是為了學習的目的,希望可以通過線上指導的方式,教授學生學習思路、研究方法和正確的引用方式等,以此提高學生的成績。
她表示,作弊確實可能發生,但只是少數學生身上的偶發情況。“而且,學生也不會告訴我們,他們將用這些答案做什麼。”
一位 id 是 Daniel Amaro 的槍手接受了一家媒體的採訪。這些“老師”的邏輯非常統一,即從不會承認自己在幫助作弊,而是堅稱,自己的“寫作指導”或是“數學題解法”可以幫助學生掌握這些方法。
“從我的角度來看,學生找到我,是為了把我寫的東西轉化成自己。”這位“老師”説,“但我無法控制他們的行為。”
在寫有他的 id 的小廣告上,他號稱自己擁有哥倫比亞大學的本科和碩士學歷,但當記者向哥倫比亞大學考證時,學校表示記錄中並未查到他的學位。當記者就這份出入提問,他改口表示 Daniel Amaro 是他的合夥人,隨即又要求不出現在報道中。
有學生則在槍手提供的作業沒有達到承諾的成績後,直接向商業促進局(一定程度上近似於美國的消費者協會)投了訴。
去年 11 月,一名學生就向商業促進局投訴了 allassignmenthelp.org 這家網站,後者提供論文和各種類型的作業代寫服務。這名學生表示,對方提供的成果和承諾的嚴重不符,質量極差。同時他也指出,該網站還向他發出威脅,稱將向學校舉報他的作弊行為。
“網站總是會先確保收到了學生填寫的所有信息,包括學校的完整名字、地址、學生的入學證明......通過這些信息,一旦學生對收到的成果提出異議,他們就以此威脅和敲詐。”這位投訴者寫道。他表示,自己已經轉賬出去的損失有 6000 多元。
對此,allassignmenthelp.org 拒絕做出回應。
抓作弊這件事,也需要這些網站的幫助其他廣受學生追捧的學習網站——比如 Chegg 和 Brianly——也都在疫情期間收穫了瘋漲的用户量和點擊量。
這兩家網站的負責人都告訴我們,大部分用户並沒有以作弊為目的,而是作為網課時代的輔助工具,也有父母在網站上尋求解答來指導孩子。
同樣地,這些網站的規章也會警示作弊,包括不允許直接複製答案來完成論文或作業,以及不允許直接把考試題發上來提問。
“如果用户違反了任何一條規則,賬號就可能被刪除或永久封禁。”學習網站 Brainly 的公關總監告訴我們,“大部分孩子都知道什麼是可以做的,什麼是不可以做的,但很遺憾,總有一些人想要打破規則。”
2020 年,這家學習網站的月活用户數增長到了驚人的 3 億 5 千萬。Brianly 的基礎服務是免費的,你花 100 多塊錢就可以消除廣告,以及瀏覽高級內容。
一些學校向學生提供了筆記本電腦
另一家學習網站 Chegg 則提出,公司將幫助教育機構鑑別哪些學生在作弊。它的一項功能,允許老師在網站上發現自己的版權內容時進行舉報。
Chegg 在 2020 年收穫淨利潤超過 40 億元,訂閲用户數則達到了破紀錄的 660 萬。在 Chegg 上,用户可以直接將題目拍照上傳,一個月的訂閲費用在 100 元人名幣上下。
那個揪出 200 名作弊學生的 Johnson 老師,就是在 Chegg 的幫助下做到這一點的。在這場期末考試中,有學生把考試題上傳至 Chegg,另一些則在登錄後閲讀答案,這些行為都可以通過賬號的郵箱地址、IP 地址和登錄時間等信息追蹤到。
“其實還有一家網站,也疑似有學生使用,只是沒有 Chegg 那麼大量。但這家網站沒有達成與學校的合作。”Johnson 表示。
這 200 名學生面臨三個選擇:直接承認作弊,或是與 Johnson 老師通個 Zoom,提出自己沒有作弊的證據,或是選擇跳過 Johnson 老師,直接向學生行為辦公室彙報。
他們將得到的懲罰包括這場考試的零分、一段時間的誠信考察期,以及一次二級違紀,這將導致一個學期的停學。
有一半學生都選擇了跟他通過 Zoom 私聊,很多都向他承認了錯誤。據理力爭的有 30-35 人左右,但只有一位被證明了清白。
“很多學生都不能接受,説在疫情期間這樣懲罰他們是很不公平的。”Johnson 説。
“還有些家長髮出威脅,説將採取法律手段對付我。”4 月 1 日,有人發起了一項針對他的線上請願,內容是考試規則誤導學生,使學生誤解了可以使用的答題手段。對於這項已經獲得 786 人簽名的請願,他自然是無法認可的。
而於此同時,在這場 200 人的作弊抓捕行動之後,作弊行為依然沒有停止。
“在此後的下一個學期中,1000 名學生裏依然有 70 多人被發現誠信問題。”他説,“這還是一場長期戰鬥。”
本文轉載自微信公眾號“出色WSJ中文版”(ID:WSJmagazinechina),作者Tawnell D.Hobs,編譯DaJuan。文章為作者獨立觀點,不代表芥末堆立場,轉載請聯繫原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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