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樹生死書》的第九章寫的是讚辭與慈悲的咒語。作者以一顆無比虔誠的心,用最有温度的字句深情地直面生死叩拜信仰,以致不得不相信他的前八章會有相同的誠意,去展示這片靈魂帶着香氣的土地。
而這縷香氣,曾經附着在一個公主的飄飄衣袂、洋灑在她烏黑的髮梢。
公元634年(貞觀八年),松贊干布遣使長安,希望與大唐和親,不料遭斷然拒絕。勃然大怒的他出兵痛打受大唐庇護的吐谷渾,大唐無力庇護自己的藩屬,於是裝作什麼事都沒發生過。奈何松贊干布仍不解氣,四年後再次揮師攻入大唐本土,並揚言:若唐朝不送出公主,就要強擄!
也許是出於驕傲,也許是由於自信,唐太宗仍無妥協之意,他從各地緊急抽調軍隊,並徵發東突厥和鐵勒各部,集結大軍前去救援,結果大敗。此後,松贊干布持續襲擾,大唐屢戰屢敗。
直到公元640年10月。
這一年,松贊干布再次遣使求親,並以此為條件與大唐議和。心有不甘的唐太宗被迫做出妥協,送出文成公主。
此處的公主是犧牲品。
此乃説法一。另一説法是:公元638年松州之戰,唐軍大敗吐蕃,松贊干布退兵謝罪,退出党項、白蘭羌、青海吐谷渾等地後,遣宰相祿東贊致禮請婚。公元641年,唐太宗收某宗室女為公主,賜名文成,下嫁給松贊干布。《唐蕃會盟碑》記載為:“和葉社稷如一,於貞觀之歲迎娶文成公主”。對吐蕃處於優勢的唐朝下嫁文成公主於松贊干布以和親吐蕃。
此處的公主是禮品、或者説,是政治家的工具。
十萬蜀軍齊卸甲,更無一個是男兒。悠悠春秋史,浩浩家國夢,民族的和諧、邊境的安寧,最終都落到了這位弱女子肩上。且收拾起少女的旖旎夢,着了紅妝去赴那萬水千山之外的約。蒼茫天地間,有誰會聽見被寂寞的駝鈴敲碎的珍珠淚?契闊死生君莫問,行雲流水一孤僧。無端狂笑無端哭,縱有歡腸已似冰!
在男權世界裏,女人從來都是附屬品。
無論是説法一還是説法二,無論長安內外,文成公主都不是一個獨立的人,不可能自由選擇自己的命運和前程。
(注:圖中標註的邏些即為今天的西藏自治區首府拉薩)
姣姣銀河月下,是那條漫長寂寞的西行路,長6000多里,要走上200天。
送親的隊伍翻越日月山,跨過通天河,星月作伴,風雨兼程,將一路的雪山、河流、村寨走成了一闋大氣磅礴的詩,走成了一條悲情與浪漫齊飛的唐蕃古道。這條寫滿了無奈和憧憬的古道歷經千年風霜而依然安好,並在今天的青海省玉樹藏族自治州這片靈魂帶着香氣的大地上開出了美麗的格桑花。
沒有少女不懷春,更何況千里赴嫁的是傳説中驍勇善戰的雪山之王?縱是帶着太多“不得不”的強迫味道,在被選定為“文成公主”後,在漫長的和親路上,在那無邊的、充滿了各種可能和想象的天地之間,文成公主一定不止一次偷偷想過即將與之共度一生的人會長成什麼模樣吧?
奈何,前程漫漫路太遠,百般無奈空對月。長途跋涉尋愛的人也是需要坐下來歇一會兒的。
這一歇便歇出了一座公主廟(上圖)。文成公主廟坐落玉樹州結古鎮外不遠處的通天河畔,依山而建,規模並不大,很婉約的一座廟,既有唐代藝術風格又帶着藏式平頂建築的特點。
上圖為禪古寺,它存在的意義僅在於:修建和管護文成公主廟。
在寺前的空地上親見由僧眾演繹的金剛法舞,舞者身穿盛裝頭戴猙獰面具,舞步緩慢,氣勢雄渾,變大佛菩薩神變幻化以度眾生。表面上這是喇嘛裝扮成各種神佛的舞蹈,實際上這是一種嚴格的密宗儀軌。
從玉樹州政府所在地結古鎮溯巴塘河南行20公里,是一座叫做貝納溝的山谷,貝納溝也叫勒巴溝,意為“美麗溝”。進溝不遠處,漫天都是飛舞的風馬,在頭上獵獵作響。
圖為勒巴溝內的水瑪尼。清水流經六字真言,便是誦經。
圖為勒巴溝內的山瑪尼,遠觀居然像是一張人臉。
據説,勒巴溝是文成公主進藏途中停留時間最長的一處地方。當年,這裏的藏族首領和民眾曾為她舉行隆重的歡迎儀式。藏族人民的熱情令公主感動落淚,以致決定在此地多住些日子。心地善良的公主還藉機向遊牧民族傳授耕種和紡織技術,以回報他們的真情。
圖為文成公主時期留下的壁畫
壁畫中人物裝扮頗具唐風唐韻,可見與文成公主有關。
我們抵達時,公主廟前已經聚集了一大羣人。但神奇的是,居然有那麼10幾分鐘時間公主廟大殿裏卻是空空如也。於是,首席村婦端坐佛前默默誦經,為千年前那個揹負國家和民族大義的姑娘,也為那些自己深愛的人們。
待到重新睜開眼睛,但見一老一少兩個喇嘛笑吟吟地看着自己。那小喇嘛甚至從村婦的唇形辯讀出她唸的是《心經》。老喇嘛是本寺的住持才加師傅(上圖),他告訴村婦,端坐在獅子蓮花座上的是大日如來,廟中文成公主的唯一影像是佛座下那張小小的圖片(見下圖)。村婦問才加師傅可否為他拍照,師傅不僅同意,還端端正正站好。我佛慈悲,與我有緣。
圖中右側人物即為文成公主。
我本是過客,何必塑金身?不若讓佛祖用無邊的佛法去度每一個需要庇佑的心靈。不留塑像的文成公主是慈悲而智慧的。
慈悲的才加師傅説,他們每年都會給佛祖臉上貼三次金,頭幾天貼時從佛前福缽裏取下幾顆珠子,他贈了村婦一顆。村婦欣然接受,扭頭看見公主的臉,居然見她在微笑。
人生之路,我們看不見來路,也望不見前程。途中所遇,皆屬自然,不問是劫是緣,便是當下那跨越時空的會心一笑,亦是。
(圖為震後重建的青海省玉樹藏族自治州首府結古鎮)
文成公主廟距今已有1300年曆史,近50萬個日子裏香火不斷,酥油燈長明,勒巴溝裏幾乎所有懸崖和麪積較大的石塊上都刻滿了藏經或巖畫,是眷戀,也是庇佑。畢竟,她是嫁得最遠的漢家女,她要西別大唐去吐蕃,要從長安走去拉薩。她不僅帶着對愛情的憧憬,也肩負着民族團結的使命。
(圖為位於玉樹藏族自治州曲麻萊縣境內的萬里長江第一灣)
長江正源沱沱河發源於各拉丹冬,流經玉樹的這一段長江穿行於唐古拉山脈和崑崙山脈的寬谷之中,此處長江,又叫通天河。當年,唐三藏曾在此曬過經。當年,西去的文成公主也曾駐足於此。滄浪之水清兮,照見我的倒影。我問高山以前世,高山回我以靜默。我問大水以來生,大水只是滾滾東逝。這奔騰的長江水啊,從文成公主的眉眼裏流過,驚豔了時光,也滋潤了廣袤的大地山河。
文成公主當年駐留的這片土地,如今名叫“玉樹”。玉樹臨風,依然迷人而多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