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羅馬人能夠提前知道,整個歐洲在日後都會被”上帝之鞭“的恐怖陰影所籠罩。或許,他們會更加慎重地考慮,該如何用帝國的文化對這個12歲的匈人質子進行文明的洗禮。
可是,歷史沒有如果。
公元418年,西羅馬帝國與匈人部落簽訂議和條約,條約中規定,雙方要進行人質互換。就這樣,兩個將對歐洲的歷史有深遠影響的少年,遠赴他鄉,開始了他們的質子之旅。
羅馬帝國這邊的質子是被稱為”最後的羅馬人“的埃提烏斯;而匈人那邊的質子,是讓整個歐洲談之色變的”上帝之鞭“阿提拉。
公元4世紀,也就是中國的東晉時期,一支生活在高加索和中亞地區的古代遊牧民族——匈人,西遷到了西亞和東歐地區。經常有人將匈人説成漢朝時分裂西遷的北匈奴人,但是,匈人和匈奴人是否有血緣關係或系同一民族,史學界尚無定論。目前的説法是二者有一定的關聯,但並不是同一支部落。根據最新的考古論證,匈人系蒙古人種、匈奴人系歐羅巴人種與蒙古人種的混血,匈人名字發音為突厥語族、少部分為波斯(伊朗)語系,匈奴人名字發音更接近葉尼塞語系。
跟據羅馬歷史的記載,匈人在馬背上生活,他們甚至不需要馬鞍就能在馬背上行軍、議事、作戰,甚至是吃飯和睡覺。在作戰的時候,匈人首領率領部眾憑藉騎兵的優勢,結合弓箭的遠程殺傷力,所向披靡。他們作戰的目的大多數是為了搶掠農耕民族的財物,在搶掠屠殺之後,轉眼就消失得無影無蹤。匈人不僅在東歐的草原上沒有對手,就連原本雄踞於此的羅馬帝國也對他們忌憚三分。
不過,匈人也知道,即便羅馬人已經失去帝國昔日的輝煌,但跟他們硬碰硬,也難免會兩敗俱傷。所以,才有了前面我們提到的人質交換。
阿提拉作為人質來到羅馬帝國後,羅馬宮廷為他提供了良好的教育環境,在那裏,他不僅學習了先進的文明知識與制度,還見識到了羅馬人的傳統習俗和奢華的生活方式。
羅馬人希望阿提拉接受文明的洗禮後,能將羅馬文化的種子帶回匈奴部落,在那裏生根發芽。通過這種文化輸出的形式來影響野蠻的匈人部落,從而增加羅馬對周邊民族的影響力。
但是,從歷史的發展來看,羅馬人美好的願景未免顯得過於理想主義。匈人將他們的未來首領送往羅馬,並非是為了學習先進的文化,他們只是希望通過人質交換這種形式獲取更多的情報。
公元434年,阿提拉開啓了他對歐亞大陸的征服之旅。
匈人之所以會把未來的領袖送出去當人質,其實並不是鍛鍊新人或收集情報的冒險。這是因為,當時匈人採用的是雙王共治的制度,也就是兩個軍事首領一起統治。
這其實是一個雙保險機制,匈人首領打仗時經常帶頭衝鋒,死傷概率比較高。為了防止出現羣龍無首的狀況,匈人在對外作戰時,通常會採取這樣的策略,就是兩位首領其中一位領兵作戰,另一位守衞營地,下次職責互換。這樣,既可以保證軍事行動的持續進行,又可以避免一位首領獨裁會影響各部落的相對平等。而當時,跟阿提拉一同作為統治者培養的,就是他的哥哥,佈列達。
公元434年,匈人首領魯嘉死後,他的兩個侄子阿提拉和佈列達繼承了他的統治,成為新一代聯合統治者。這時候,匈人和羅馬帝國的實力,也發生着改變。一邊是蒸蒸日上,不斷趕超的匈人部落,一邊是日漸衰落的羅馬帝國。公元395年1月17日,羅馬皇帝狄奧多西逝世。臨終前,他將帝國分與兩個兒子繼承。從此以後,羅馬帝國分裂為東、西羅馬帝國。帝國北部的多瑙河成為了羅馬帝國和匈人的分界線。不過,阿提拉的野心可不是一條河能阻攔的。
阿提拉和哥哥佈列達,先是抓住了東羅馬帝國因為北非發生動亂,將大部分的軍事力量轉移到北非的機會,通過對河對岸一座叫馬爾古斯的繁榮城市的軍事威脅,逼迫東羅馬皇帝簽訂和平條約,狠狠地敲詐了東羅馬帝國一筆。
與東羅馬締結條約後,匈人暫時就不能明目張膽地從東羅馬帝國身上揩油了。就在阿提拉為此苦惱時,馬爾古斯城的一名主教(想冒險發筆財,盜了阿提拉先輩的墓穴),給了阿提拉一次開戰的藉口。他們宣部條約作廢,隨即帶兵越過多瑙河。帝國皇帝見大事不妙,一方面調集力量對抗匈人軍隊,另一方面派出使團與匈人首領和談。
就在這時,匈人部落裏發生了嚴重的分歧。阿提拉認為應該乘勝追擊,爭取更多利益。而佈列達認為應該見好就收。阿提拉和哥哥佈列達,發生了嚴重的爭執,這次爭執,也給阿提拉的命運,翻開了新的一頁。
阿提拉知道,見好就收確實可以坐享豐厚的戰利品,同時避免與羅馬帝國硬碰硬。不過,匈人和草原各個部落之間的契約本質是:部落提供軍隊,阿提拉和佈列達負責帶領打仗,然後公平地分配戰利品。歐亞大草原那麼多的遊牧部族之所以能夠聽候你佈列達差遣,還不是因為有源源不斷的財富可以瓜分,你自己懂得知足,但是同盟軍只知道越多越好。一旦錯過了東羅馬帝國邊境守軍不足的機會,以後就再難從他們身上揩油了。
然而,這些是佈列達所看不到的。更讓阿提拉憤怒的是,佈列達倚仗兄長的地位,在他不在場時單獨應許了羅馬帝國的談判請求。
在慶功宴上,佈列達被暗殺。雖然沒有直接證據説明是弟弟阿提拉所為,但這件事顯然與阿提拉脱不了干係。因為,很快佈列達的兒子就都消失了,甚至在後世的史料中,都找不到有關他們的任何信息。而阿提拉的三個兒子卻被委以重任,擔當起核心作戰隊伍的統帥。從此以後,阿提拉將權力全部牢牢地掌握在自己一個人手中,終結了部族的雙王共治制度。
雙王共治制度本來就是存在一個權力不統一的天然矛盾,隨之必然會引發暴力衝突,進而帶來統治分裂,歷史上很多的遊牧部族都是在分家之後而逐漸衰落的。
佈列達死後,阿提拉雖然是大權在握,但他並不是高枕無憂。同盟的部落紛紛猜測阿拉提弒殺胞兄,擔心他會偏袒本族人,獨佔財富。因此,人心惶惶。
再有就是,佈列達已經代表匈人同意與羅馬帝國的和談。政治的動盪和財富的損失迫使阿拉提必須馬上作出抉擇。
阿提拉的辦法就是以戰養戰。戰爭的目的就是掠奪財富,既然身邊的諸多部落是靠獲得財富的目的聚集起來的,那也只有通過給他們帶來源源不斷的財富,才能強化自己的影響力,穩定軍事同盟關係。
於是,匈人重新將矛頭對準羅馬帝國。阿提拉甚至聲稱“凡是我所經過之處,都將寸草不生”。他率領騎兵,突破了羅馬人沿線設防據點。往日繁華的邊境口岸城市,如今成為了匈人盤中餐。這些城市不僅被洗劫,還慘遭屠城,甚至成為廢墟,在近代的考古發掘中,常常會有大批散落的骸骨被不斷挖出。
阿提拉帶領軍隊掠奪了大量財富後,繼續長驅直入,直抵東羅馬的都城——君士坦丁堡。
就在阿提拉大兵壓境的時候,東羅馬帝國禍不單行,都城內瘟疫和饑荒流行,隨即又遭遇了大地震,都城外牆的堡壘因此遭到破壞,這嚴重削弱了帝國首都防禦外敵的能力。
阿提拉擊敗了城外的羅馬守軍後,為了避免強行攻城帶來的無謂損失,阿提拉果斷下達命令放棄攻城,讓士兵在都城外圍不停劫掠,在斷絕資源供應的同時,給城內製造恐慌。最終,東羅馬帝國皇帝提出投降,請求談判簽約。談判條約規定,東羅馬每年向匈人上繳1000千克黃金,這是可是一筆天文數字。這個報酬直接讓阿提拉成為那個時代最富有的人,並走向權力的巔峯。
然而,阿提拉的匈人遊牧帝國是以利益銜接起來的鬆散的聯盟,匈人帝國的生存,依靠的是不斷征服帶來的財富,但是可供劫掠的土地是有限的。一旦停止或暫緩攝取利益的步伐,盛極而衰似乎成為匈人帝國必然宿命。
狠狠地敲詐了東羅馬帝國後,阿提拉的大軍渡過萊茵河繼續向西,抵達法蘭西北部。阿提拉沒有了強敵,岌岌可危的西羅馬帝國被“上帝之鞭”的恐懼所籠罩,就像一頭待宰的羔羊。
然而,危局之下,往往也是英雄誕生的時刻。就在阿提拉自信滿滿地考慮如何重温羅馬宮廷的奢華生活時,一個強硬的對手的出現,宛如一盆冷水澆醒了他的春秋大夢。
這個對手就是當年和他一樣,作為議和條約的人質——埃提烏斯。埃提烏斯在幼年時曾作為人質被送養到匈人部落,如今已經成為了西羅馬帝國的護國公。
埃提烏斯手中只有五萬兵力,一直以來羅馬士兵都疲於應付北方的各路蠻族,如今面對所向披靡的匈人軍隊,自然更沒有底氣。如果埃提烏斯失敗,高盧失守,那就意味着西羅馬帝國將被蠻族完全包圍,困守在半島上,形同滅國。
埃提烏斯清楚地知道,單憑羅馬的軍隊是無法對抗匈人的,畢竟如今整個歐洲幾乎已經是阿提拉的天下。但是,這也恰恰是阿提拉的弱點:有多少的部族臣服於阿提拉,阿提拉手中就有多少雷等待引爆。
於是,埃提烏斯馬上聯繫被阿提拉征服或奴役的遊牧部落,説服之前的敵人加入自己的軍隊,一起抵抗匈人。他們雖然語言不同,作戰方式不同,但有一個共同目標,那就是在匈人的鐵蹄下活下去。他們組成了聯軍,在今天法國中部的沙隆與匈人軍隊交鋒。
一番激戰過後,百戰百勝的阿拉提戰敗了。匈人騎兵損失慘重,“上帝之鞭”第一次嚐到失敗的滋味。
第二年夏天,阿提拉心中燃燒着復仇的火焰,再次對西羅馬發起進攻。與上次不同的是,這一次他選擇了翻越東阿爾卑斯山對意大利半島進行奇襲。阿提拉一路燒殺搶掠,長驅直入,直達羅馬城下。
面對堅守不出的埃提烏斯,阿提拉同意與皇帝派出的使節談判。擔任使節的是羅馬教皇,他請求阿提拉放過羅馬以及帝國僅存的部分。作為交換,西羅馬帝國會提供一筆鉅額財富。
這一次,阿提拉並沒有加價就帶兵返回了。後世的基督教會宣揚,這是因為阿提拉在教皇的諄諄教導下開悟而悔改。但更可信的原因是,匈人的損失也非常慘重,而且意大利北部饑荒和瘧疾流行,如果繼續滯留在意大利,必然會遭受到更大的威脅。
返回匈牙利平原後,為了慶祝自己的凱旋,47歲的阿提拉決定迎娶一個來自日耳曼部落的姑娘。據史料記載,阿提拉一生結過幾十次婚,因為他要通過迎娶不同部落的新娘,來鞏固匈人和不同部落的關係。
然而,就在奢華的婚宴過後,“上帝之鞭”阿提拉的生命也在這個夜晚戛然而止。第二天早上,護衞闖入卧室,發現新娘躺在阿提拉的屍體旁,他的屍體滿是鮮血,卻沒有明顯傷口。阿提拉突如其來的死,引起了人們的懷疑。有人説他是被日耳曼部落的新娘殺死的。但也有人説,他是在喝醉後被鼻血嗆死的。
阿拉提生前並未指定自己的繼承人,他死後,其次子先是聯合日耳曼部落殺死了其長子,又在進攻東羅馬帝國時慘敗,被斬首。從此,匈人帝國開始分崩離析。
草原上,人們依靠遊牧生存,遊牧部落一年四季都在草原上移動,所以,農耕王朝的那一套賦税徵收、勞役徭役,官僚等統治制度,在草原上統統沒有用。沒有了税收,國家就沒有錢建起合理的長效統治機制,即使建立起來,官員收税時也找不到人。
因此,草原上的單于、大汗想對草原部落進行統治,只能靠利益收買。利益從何而來?就是發動戰爭,去搶。
遊牧文明因為自身所處的惡略環境的影響,塑造了強健的體魄,也練就了好鬥的特點。然而,他們生存環境的不穩定性,也使得他們的行為習慣在時間偏好上缺乏長遠的耐心。
草原不像農耕地區,未來永遠是不確定的。產生不確定的原因有很多,自然災害、戰爭因素等等。因此,草原上盛行的是及時行樂的文化。
阿提拉完成個人集權後,匈人帝國迅速崛起,一次次戰爭的勝利,為他帶來鉅額的財富,和至高無上的權力。然而,他沒依靠勝利和財富建立起長效的統治制度與文化,而是及時行樂。殊不知,匈人帝國猶如一個以利益為節點締造的權力鏈條,當他這個權力的源頭斷裂後,帝國大廈也就隨之轟然倒塌。
從公元前1000年第一個草原政權建立,到公元1760年最後一個草原政權滅亡,跨越兩千多年的漫長遊牧民族史中,湧現出許多遊牧民族政權。按照重要性和時間順序,曾經有三個大的草原帝國,分別是匈奴人建立的匈人帝國,蒙古人建立的蒙古帝國和突厥人建立的帖木兒帝國。這三個草原帝國橫跨歐亞大陸,對人類文明秩序和歷史的發展產生了重要的影響。
然而,如果仔細觀察這三個帝國,有一個共同特點:那就是,帝國隨着阿提拉、成吉思汗、帖木兒這樣的強人迅速崛起,又隨着強人們的死亡瞬間土崩瓦解。強大的遊牧帝國,在歷史的長河中,像隨風而起的一陣狂浪,聲勢浩大而又匆忙。匆忙到何種程度?就連阿提拉本人的死因,都沒有一個確鑿的記錄。
參考資料:
1、《草原帝國》——勒內·格魯塞 ,1998-5-1 商務印書館出版
2、《匈人王阿提拉》—— 克勞斯·羅森 ,2019-7 北京聯合出版公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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