歷代國難,晉朝和宋朝,最像難兄難弟:都是王朝中段,被異族一頓悶棍打吐血,半壁江山稀裏糊塗打沒,悲慘跑到南方重建,變成了東晉和南宋。而這東晉和南宋,好些情況更像雙胞胎:都屬於偏安沒追求類型,且外面強敵撲來,內部矛盾一團糟爛,自壞長城的蠢事更不少幹,可竟然都幸運挺過來,守着殘山剩水,又頑強存活了一百多年!為什麼這麼幸運?也有一共同原因:多虧一個小城,既像盾牌一樣,擋住洶湧而來的攻擊,更似造血機般,給王朝重傷的肌體輸送給養,硬是默默奉獻,幫着堅挺過來!這個多功能小城,今天也貴為省會,有好事者排“中國最窮省會排行榜”時,它更是多次上榜,名字當然也熟:合肥!
一:晉宋輸血機合肥歷史,往上數很悠久,西周時就建了廬子國,漢代正式設合肥縣,地位也極重,連接長江淮河,標準黃金樞紐,戰國楚國遷都壽春後,更是水漲船高,兩漢時就已繁榮的熱鬧,兩大史學大神司馬遷和班固修史時,都是不惜筆墨,認真讚了好幾筆。地位如此重,自然也兵家必爭,三國年代,這裏作為曹魏門户,更和東吳掐到慘烈,五次合肥大戰,次次驚心動魄,東吳孫權曾被曹魏張遼在逍遙津差點攆沒命,曹操更急到四次親臨前線坐鎮,今天去合肥旅遊,還能找到好些相關遺蹟,滿滿都是故事。但待到五胡亂華,東晉皇室穿越火線建都建康時,當年的經濟重鎮,門户合肥,更成生命線!有多生命線?看東晉國防:抗擊北方政權的核心軍事防區,就是壽陽,也就是楚國故都壽春,壽陽一丟,就是丟了防護閘門,北方政權想端江南,好比一馬平川。所以看東晉南北朝戰爭史,南北慘烈大戰,典型淝水之戰,都是圍着壽陽猛掐!那合肥呢?跟壽陽更是同氣連枝,地理位置説,就是連通壽陽與建康的要道,後勤輸送的頭號幹線。如果説壽陽是閘門,合肥,正是安全鎖!典型還是淝水之戰,東晉能在壽陽淪陷的危局下,奇蹟般打贏前秦續命,後人津津樂道謝安的指揮,北府軍的驍勇,但背後默默輸血的英雄,正是合肥。
由於重大,所以合肥也越發受重視,東晉時一直由鎮西將軍鎮守,後來從東晉到南朝,名字也換了好幾次,除了擔負輸血,也曾挺身而上立大功。最悲壯的,當屬南朝梁天監五年(506)這一戰:在合肥城一度淪入北魏鐵蹄的危局下,梁朝豫州刺史韋睿憤然引水淹城,滔天洪水淹沒了北魏鐵蹄,也令這昔日繁華重鎮,最終再度荒廢。四十一年後,這座荒廢的城池,終於淪入北朝東魏之手,結束了它的防護使命。再過四十二年,隋朝將其改名廬州,更以其為跳板,由名將韓擒虎領軍,電光火石拿下建康滅掉南陳,結束大分裂時代。興衰,就在合肥!之後歷經隋唐北宋三代,已是廬州的合肥,遠離了戰火紛擾,再度華麗轉身商業重鎮,特別到了商品經濟突飛猛進的北宋,黃金通道的廬州,大小市場雲集,別看城區不大,周邊鄉鎮林立,全是火爆貿易,號稱“鎮大城小”,手工業更十分發達,一片紅紅火火。怎料一場靖康國難,北宋變了南宋,廬州也再度被推到風口浪尖,隨後的抗金戰爭裏,更是重量級角色,依然還要擔起輸血使命,給南宋朝廷和前線輸送物資給養,戰場上更是硬角色,紹興元年(1131)的廬州大戰,廬州軍民在王亨率領下以弱敵強,大破金國偽齊軍,為風雨飄搖的南宋穩住戰局!
期間更遭過大難,尤其是淮西軍變,被叛將酈瓊當見面禮送了偽齊,從此淪入敵手四年,直到紹興十一年(1141)拓皋大捷,才由名將楊沂中收回。那個兩宋之交的血火歲月裏,這個城市再次以承受兵火的代價,為風雨飄搖的南宋,扛住了半壁江山。由於代價沉重,廬州也被破壞的嚴重,還要繼續擔任“輸血”工作,所以長期折騰,也就長期殘破,後來金國完顏亮南侵,廬州官員倉皇逃跑,若非廬州軍民百姓硬氣,組成游擊隊浴血抵抗,外加虞允文在採石磯大破金軍扭轉戰局,南宋極有可能就此打住了。如此教訓,也讓南宋政府下了決心:重修廬州城。宋孝宗乾道五年(1169),廬州知州郭振甩開膀子翻修,給廬州來個大變臉:沿金斗河把城池擴建成兩岸,規模人口煥然升級,防務森嚴更兼生產熱鬧,號稱鬥梁城。今天合肥城市,就是以此為基礎。
而在當時,廬州成了鐵壁堅城,南宋戰爭機器上,更是重要樞紐,先是讓金兵連吃了苦頭,後來蒙古崛起,更叫蒙古帝國吃癟。嘉熙二年(1238)廬州大戰,宋將杜杲依託廬州堅城,大破蒙古名將察罕東路精鋭,之後幾十年裏,從蒙古帝國到元帝國,廬州始終不屈不撓,多次挫敗阿術等名將的進攻,南宋能堅持這麼久,廬州就是個難過的坎。這個難過的坎,直到南宋德祐二年(1276)正月,在南宋都城臨安淪陷,南宋謝太后與宋恭帝投降的消息得以證實後,鎮守廬州的南宋置制使夏貴,這才選擇了投降。這個蒙古大軍始終未能攻克的城池,再度結束了分裂年代的守護使命。元朝一統天下,昔日商業重地廬州,是否又要進入和平發展了?一個全新的災難,卻才到來!二:元朝新產業,朱元璋嫁衣元朝能得天下,一大優勢就是橫掃世界的騎兵,要維護統治,就要維護騎兵,要維護騎兵,就得養馬。
養馬這事,是元朝長期以來大事,實施起來,卻是簡單粗暴:等到一統天下,放眼錦繡江山,更是腦洞打開——這麼多肥沃好地,用來種糧食太浪費,改成養馬放牧不是更好?不但這麼想,還真敢這麼幹,元朝大軍打到哪裏,就把養馬新產業推到哪裏,大批的肥沃農田變了牧場,大批農民要麼流離失所,要麼淪為牧馬奴隸,等到南宋滅亡,天下一統,南方富饒土地也入了眼,尤其是廬州。廬州這地方,水草豐美氣候適宜,按照中原人觀念,是發展生產的好地方,放在元朝統治者眼裏,就成了放馬的好地方。其實要只是發展養馬產業,也並非不可,但元朝的養馬政策,卻是結結實實一個坑:全國設十四個官馬道,管理政府的官辦牧場,牧草全是低價向周邊百姓盤剝,放馬的牧工們薪水微薄壓力大,死匹馬就要賠到傾家蕩產。典型暴政!而在當時中國南方,除了雲南外最大的一個牧馬場,正是廬州牧馬場。
按照《元史》的記載,元朝從第二代皇帝元成宗起,開始在南方養馬,從此廬州地區的養馬業,連年高速發展,原先當地肥沃的農田,全都成了綠油油的牧草,跑的都是活蹦亂跳的馬兒。捎帶還催動了中國獸醫學的發展,先前老經驗認為,中國南方多瘟疫,馬匹存活率低,這時卻演進出好些新醫療經驗,好些現在農村都還用,成績確實有。可這好成績怎麼來的?除了上面説的那幾個坑事,再説點《元史》上的記錄:所謂官辦牧馬場,辦事毫不講道理,看上誰家地好,就把馬放過去吃草,馬啃過一口草,這地就歸了馬場,連帶土地主人,都悲慘淪為了牧工,就是靠這簡單掠奪手段,廬州養馬業迅速擴大,而對當地生產來説,破壞超乎想象。《續文獻通考》裏更憤怒抨擊:王公大人之家,或佔民田近於千頃,不耕不稼,專放孽畜。這樣的火熱產業,正是對當地工農生產的巨大破壞。於是元末災荒,包括廬州在內的安徽地區,立刻就似炸了的火藥桶,各地起義風起雲湧,其中一位安徽人,最後更直接要了元朝的命:明太祖朱元璋!當然最讓元朝搬起石頭砸自己腳的,還是這產業本身:元朝以前,南方政權北伐為什麼不給力?一大原因就是缺馬,步兵上了開闊平原,對上風馳電掣的騎兵,自然怎麼打怎麼難,沒想到這歷史空白,被元朝自己填補了!
填補空白的後果,當然是便宜了朱元璋,以安徽地區起家,把這強大的養馬成果,也是照單全收,而且早在還是割據政權時,愛惜民力的朱元璋,以此為基礎設立馬政,出台各種政策,包括降低賦税等優惠,恢復發展廬州的養馬業,大批有經驗且受盡壓榨的牧工們,更是有力出力,為新生的明王朝,源源不斷的輸送大批優質戰馬!於是,當明王朝聲勢浩大的北伐開始後,令元朝瞠目結舌的一幕上演了:誰説南方沒騎兵,名將徐達常遇春李文忠藍玉,各個騎兵戰高手,麾下的精鋭騎兵,更是戰力兇悍,不但瘋狂席捲中原,更一直朝北打,最後在捕魚兒海,把北元王朝來了個一鍋端。這坑,真是元朝自己挖的。再好的產業,簡單粗暴的結果,就是這麼給自己挖坑,甚至造福對頭。時過境遷,當年的恩怨風雲,早已落幕,今天的合肥,作為歷史名城,自然有説不完的故事,至於所謂最窮排行榜?時代機遇,對於一個城市或有不同,但看過歷史,這樣一個有堅韌精神與聰明民眾的地區,怎麼可能會沒有新的機遇輝煌?合肥,加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