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1年,歷經9年義務教育,加上高中3年寒窗苦讀,我終於走進了高考考場。説來像是自誇,那時的我,無疑是應試教育體系下的一枚“優良產品”。不出所料,兩個月後,我如期拿到了父母、老師和我自己心心念唸的那張名校錄取通知書,我的應試教育之路,至此總算抵達了一個看似完美的盡頭。
2015年,大學畢業,由於我的綜合績點未能排進年級前15%,我不幸與自認為能夠拿到的保研機會失之交臂。當時,身邊不乏有人勸我:當年高考那麼難,我也考了下來,不如再卯一把勁,試着去考一考研。然而,我幾乎毫不猶豫地拒絕了這些好言相勸,而是轉頭開始準備出境留學的申請,最終在不需要考試競爭的情況下,到另一片土地讀了研。
今天的我,早已留學歸來,成了一個工作數年的“社會人”。按理説,“應試教育”也好,“素質教育”也罷,這些讓人耳朵起繭的大詞,早該如流水一般和我的學生時代一同遠去。然而,每當我在媒體上聽到別人提起這些東西時,我都難免要打一個激靈——作為成長於世紀之交的“90後”,我實在太熟悉這兩種看似彼此牴觸、實則難捨難分的教育敍事。因此,當一些聽起來煞有介事、實則全不靠譜的説法流行時,我只要結合自己的經歷與體會,便不難識破那些虛幻的妄言。
前兩天,我打開微博,看到一個有2億閲讀量的熱搜話題——#如何看待用留學逃離應試教育#。當時,我正靠在沙發上喝水,差點沒一口噴出來。儘管點開話題,可以看到不少網友在認真分享他們的觀點,但作為一個有過相關經歷打底的人,我卻只覺得這個話題有點荒唐。
儘管在字面意義上,我似乎正是“留學逃離應試教育”典型——拒絕了考研,跑去申請留學。然而不論是我,還是我在留學時認識的其他朋友,沒有誰是為了“逃離”什麼,才跑到千里之外獨自求學的。反過來説,就算真的有人天真地以為:只要出去留學,就能逃離所謂的“應試教育”,他們最終得到的也只會是現實迎面打來的一記悶棍,而絕不會不勞而獲。
當我們討論“應試教育”時,究竟在討論什麼?關於這件事,教育學者關心的可能是,向年輕人傳遞知識的方式,焦慮的家長們,則更在乎孩子能不能拿到高分。因此,在討論“應試教育”時,最主要的兩種聲音,就是認為它扼殺了年輕人的創造力,或是為提高成績直接助力。
但是,作為一個在相關爭議中長大、親自體會過“應試教育”威力的人,我深刻地知道,學生對“應試教育”的體會,絕不單單是獲取知識的形式或分數高低那麼簡單。對我們這些“應試專業户”而言,“應試教育”的真正本質,在於我們不得不面對一場又一場帶有極強競爭性、篩選性的選拔考試。對學生而言,壓力的來源從來都不是考試本身,而是考試背後優勝劣汰的社會邏輯。對十幾歲二十幾歲的年輕人而言,這樣的現實邏輯或許顯得有些殘酷,但卻是我們不得不面對的東西。而要改變這種現實邏輯,也遠遠不是“逃”到境外去留學那麼簡單。
從表面上看,去境外念本科不需要經歷“千軍萬馬過獨木橋”的高考,留學讀研也只需要申請,而不需要參加統一的考研。然而,沒有形式上的統一考試,並不等於可以擺脱競爭。不論是同樣以考試方式進行的SAT、託福、雅思、GRE等一系列水平考核,還是需要和眾多其他競爭者一較高下的申請材料,本質上都不過是另外一種競爭。
或許我們聽説過誰家孩子因為不想努力、學習成績不好,只能跑去留學的故事,但大家常常忽略,在這些故事的另一面是:留學的目的地,其實也分好壞,那些只想逃避競爭的人,即便選擇了留學,也不過是到外面去混個唬人的三流文憑,比在國內上個較差的大學強不了多少。
事實上,倘若以我學生時代流行的標準來看,至少在北京這樣的城市,中小學教育在形式上早已不是“應試教育”,而在相當大的程度上,達到了那時的人們對“素質教育”的期待。在校園裏,你很難再看到照本宣科的古板老師,學生的課外文體活動更是十分豐富。然而,正是在這種看似理想的環境下,家長和學生都陷入了遠比我們那時痛苦的“內卷”,其本質不在於教育是否是為了應付考試,而在於年輕人最終要面臨怎樣的社會競爭。
遠遁他鄉去留學,或許可以讓你“逃離”看厭了的家鄉風景,“逃離”控制慾太強的家長,但就算到了天涯海角,年輕人終究無法逃過社會規律決定的社會競爭。如果一個人在留學時,僅僅把眼下的學習生活當成是逃避的出口,那麼他無異於生活在由幻想組成的泡泡裏,一旦畢業,這個泡泡破掉,裏面的人只會摔得更慘。
對此,作為“過來人”,我想誠心告誡那些正在考慮留學的年輕人:如果你像我一樣,希望看到不同的文化風景,選擇另外一條競爭軌道,那麼你大可以選擇留學,但如果你只是想靠着留學逃離某些東西,那你的“夢想”大概率無法實現。
撰文/楊鑫宇
編輯/黃帥
來源:中國青年報客户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