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庸先生作《碧血劍》替大明督師袁崇煥抱冤叫枉,痛斥崇禎朝廷的黑暗與無恥。
在金庸先生的筆下,崇禎帝實在是一個可憎、可恨、可惡、可斥、可悲復可憐的反面角色。
説崇禎帝可憎、可恨、可惡、可斥,是因為他貪婪成性,敲骨吸髓,狠加賦税,盤剝百姓,導致天下大亂,清軍叩關,民軍遍起。
即使在這種情況下,崇禎帝還是長舞於將傾之廈,清歌於漏水之舟,自毀長城,殘殺可挽狂瀾的大英雄袁崇煥。
説崇禎帝可悲復可憐,是他最後眾叛親離,只好孤零零地在煤山歪勃子樹上終結了罪惡的一生。
金庸先生還用皮裏陽秋之手法寫了一個細節:崇禎帝最寵最愛太監曹化淳,結果,李自成兵臨北京,曹化淳首開城門,迅速迎接李自成入城。極大地揶揄了崇禎帝的顢頇和昏憒。讀者讀起來非常解恨、非常過癮。
説起來,“曹化淳打開城門迎闖王”的情節並非金庸先生虛構。
蔡東藩先生寫的《明史通俗演義》以及解放後大學歷史系的教材都是這麼寫的。
這麼寫,到底有無史料依據呢?
有的。計六奇的《明季北略》就記:“賊攻西直門,不克,攻彰義門,申刻門忽啓,蓋太監曹化淳所開。得勝、平子二門亦隨破。”
不過,《明季北略》乃是私家著史,屬於野史,所記之事不一定確。而《明史》對此事無載,曹化淳其人甚至未入《明史》“宦官列傳”中,此事比較可疑。
北京城陷時的大明宮中侍衞王世德於明亡後著《崇禎遺錄》,書中則説:“(北京)外城西南隅,地名煙閣,皆回回所居。(崇禎十七年三月)十八日,賊攻廣寧門(彰儀門)急,羣回倡亂開門,外城遂陷。次日,賊自東直門角樓緣城而上,大城遂陷。野史雲,閹官獻城,非也。”完全否定了宦官開門獻城之説。
實際上,曹化淳早就在崇禎十二年上疏告假回鄉了。崇禎十七年甲申之變,曹化淳已經在武清故鄉退休5年之久,根本就不可能“開門獻城”!
《武清縣誌》明確記載有曹化淳的生平:
曹化淳,祖籍江蘇省徐州宿遷縣,明永樂二年遷居順天府武清縣王慶坨。曹化淳12歲淨身入宮,陪侍當時還是信王的崇禎帝朱由檢。崇禎帝即位後,曹化淳曾任司禮監大司禮,負責平反魏忠賢時期冤案,共處理了兩千餘件。還曾代皇帝兼管過北京地區的軍事防守。崇禎十一年,曹化淳任司禮秉筆太監、東廠提督,到了人生的顛峯。但崇禎十二年,曹化淳上疏告假回鄉。現在,王慶坨曹氏宗祠還保存有崇禎帝親筆御賜“公清直亮”匾額一方。
真正給李自成開門獻城的,乃是兵部尚書張縉彥。李自成兵迫北京城下之日,張縉彥自忖大明朝已不可保,為了改換門庭,投靠新主子,命人打開正陽門,迎接劉宗敏部入城。
對曹化淳來説,大明王朝雖亡,但一直不忘故主。
滿清入關,定鼎中原後,曹化淳還赴都向順治帝請求妥善處理崇禎帝后陵寢。
清廷恩准,專門委內官監冉肇總理其事。
但是,有關“曹化淳開門”的流言已經四處散佈,並廣為文人士大夫口傳筆錄。到了今天,“曹化淳開門”的謠言仍被當成事實廣泛收錄在《流寇傳》《國榷》《痛史本崇禎長編》《崇禎實錄》《明史紀事本末》等各種古籍中
曹化淳有口難辯,跳進黃河洗不清,臨終之前作《感懷詩》感慨其事:
報國愚忠罔顧身,無端造誣自何人?
家居六載還遭謗,並信從前史不真。
曹化淳自稱“報國愚忠罔顧身”,的確,在報效大明朝諸工作中,他都是兢兢業業,全力以赴。
這裏,特別説説他代皇帝兼管北京地區軍事防守的一件事。
原本,大明朝的軍制中有一支直屬於皇帝、由內廷負責指揮的禁軍,稱騰驤四衞,選拔的士兵全都是虎背熊腰、身強力壯之輩。嘉靖年間,騰驤四衞被改編為勇士營和四衞營,由御馬監管理。
曹化淳為司禮監掌印太監時,兼御馬監印務總督勇衞營。他看到這兩支軍隊戰鬥力已經下降嚴重,便大力整頓,精心網羅忠誠勇敢之士入伍,日日進行高強度訓練。
數年時間下來,勇衞營中湧現出了諸如孫應元、黃得功、周遇吉等等傑出人才,勇衞營也成了為一支虎狼之師。
崇禎九年清軍入塞寇邊,勇衞營脱穎而出,首戰建功。
崇禎十年,起義軍進入河南,聲勢浩大。勇衞營請戰出征,連戰連捷,成為 “剿寇”戰場上戰績最佳的軍隊。
崇禎十一年,清軍再次入塞。勇衞營北上抗清,在各部明軍紛紛避戰之時,一支獨秀,與清軍大戰於吳橋。
清軍入寇,起義軍復起。崇禎十二年,張獻忠重新起義,明軍在戰場上屢戰屢敗,連秦良玉的白桿兵也全軍覆沒。但勇衞營卻在豐邑坪大破羅汝才,成就了荊湖戰場上的第一功。
不過,明軍在整體的失敗使勇衞營的處境也越來越艱難。
崇禎十五年,勇衞營大將孫應元與起義軍激戰於羅山,孤援無助,力戰而死。
崇禎十七年,李自成率大順軍東渡,沿途明將降者如雲,唯有周遇吉堅決寧武關不去,與李自成所率領的大順軍反覆較量,硬是以四千人阻止李自成聲稱的“百萬大軍”十數日,最終彈盡糧絕,壯烈犧牲。
即使北京已經陷落,大明王朝已經滅亡,勇衞軍的另一大將黃得功仍不遺餘力地為南明小朝廷效死力,在銅陵大破左良玉叛軍,並在荻港迎戰清軍中含恨捐軀。
勇衞營的輝煌屬於每一個勇衞營的將士,但也不應該忘記曹化淳的功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