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作者馬曉晴,文化學者、多家媒體專欄作者。
凱旋門上的眺望
從盧浮宮小凱旋門出發,奔着方尖碑方向走,在香榭麗舍大街盡頭,是戴高樂廣場。
廣場是一座環島,攪動着世上最喧囂的車流,不捨晝夜。來自世界各個角落的旅遊者通過地下通道上環島。這裏聳立的巴黎凱旋門,又稱雄獅凱旋門,是歐洲地標,旅行者的目的地。
戴高樂廣場,過去叫星形廣場。登上凱旋門頂,俯瞰巴黎,十二條街道向四周輻射,有如星光。
這是中心的中心。它讓人想起中國人心中的北辰:天運無窮,而極星不移。居其所而眾星拱之。在這個制高點,我們不僅能俯瞰巴黎,還可以俯瞰歐洲,俯瞰歷史。
1805年12月2日,法軍在奧斯特里茨戰役中擊敗了俄奧聯軍。為迎接法軍將士的凱旋,拿破崙宣佈在星形廣場這裏,興建“一座偉大的雕塑”,當年動工。 拿破崙被推翻後,凱旋門爛尾。
復辟的波旁王朝被推翻後,爛尾的工程起死回生。
1836年,凱旋門落成,斷斷續續建了31年。凱旋門記錄了拿破崙的九十六場勝仗,銘刻着三百多位將軍的名字。
百科全書式的拿破崙
拿破崙稱得上是一位常勝將軍。這些勝利並不是由偶然構成的。對科學的崇敬和對技術的追求,也許是他獲得勝利的根本保證。
拿破崙經常去聆聽天文學家拉郎德的報告;每週去巴黎高等師範學院聽貝多萊的化學課;在遠征埃及的日子裏,還去貝多萊實驗室觀看實驗。他請意大利物理學家伏特到巴黎演示電學實驗,並資助伏特6000法郎。
他鼓勵發明。罐頭就是拿破崙懸賞下的產物,發明人阿佩爾獲得了1200法郎的獎金。他要求科學家研究火藥製造、河水淨化、礦業開發、麪包烤制、啤酒釀造、輕便野炮、曲柄步槍等問題。
1807年,正在與法國交戰的英國科學家戴維用電解法制取了金屬鉀和鈉,拿破崙頒佈命令:為戴維的卓越功績,頒發勳章,以示嘉獎。
拿破崙重視教育,身邊聚集了大批科學家。1806年,他發佈帝國大學法令,奠定了法國科學教育的體制。1814年,反法聯軍兵臨城下,有人提議調理工學校的學生參加戰鬥。他説:“我不願為取金蛋殺掉我的老母雞。”
後來,人們把這句話刻在了巴黎理工學校梯形大教室的天花板上。
拿破崙在數學方面也頗有造詣。1797年12月,拿破崙與11名候選人競選科學院院士席位,成為數學部院士。他的簽名是:科學院院士、東征方面軍總司令。
作為一名科學院院士,拿破崙擁有自己的定理,拿破崙幾何定理:“以任意三角形的三條邊為邊,向外構造三個等邊三角形,則這三個等邊三角形的外接圓中心恰為另一個等邊三角形的頂點。”該等邊三角形稱為拿破崙三角形。這絕非捉刀之作。
拿破崙被囚禁在聖赫勒拿島時,口述了一些戰爭回憶。這是一個落寞的英雄的回憶。這部回憶錄,以及他的某些著作的摘要,構成了上下兩卷本的《拿破崙文選》。
和那些佶屈聱牙的外文不同,拿破崙習慣使用簡單句,句式很短,幾乎每一行都有句號。這種語言像一個純粹的軍人,乾脆利索,絕不拖泥帶水。
他憑記憶書寫歷史,就像一個鐘錶設計師,記得住每一個齒輪的規格,説得清所有運動間的關係,準確、肯定、沒有遺失。他像一位盲棋大師在覆盤,曾經的細節歷歷在目。
1799年11月9日,霧月政變。當晚,拿破崙下令起草民法典。定立一部法典,是拿破崙的政治訴求和價值體現。他深切明瞭,戰爭和強權,只能逞匹夫之勇,唯有法的建立,才能光耀千秋。
法典起草一年,修改三年半,討論102次,拿破崙主持了97次。1804年通過並正式頒佈。1807年,民法典被命名為《拿破崙法典》。
民法典在當時法國控制的所有地區頒佈:法國、比利時、盧森堡、德國和意大利的大部分,對美國、丹麥和希臘的民法典作出了示範,對德國、西班牙、葡萄牙、瑞士、巴西、阿根廷、智利的民法典制定產生了影響。
《拿破崙法典》至今仍在使用,但修改過一百多次:妻子必須服從自己的丈夫,丈夫是一家之主的規定先後被廢除;離婚制度得到恢復;非婚生子女與婚生子女的地位平等了。
“我的英名並非建立在四十次勝利的戰役上,也不是由於我使得萬邦臣服。滑鐵盧戰役就足以抹煞對那麼多勝利的回憶……永不湮沒的是我的法典。” 拿破崙深知這部法典的意義。
榮光與屈辱
在凱旋門落成不久的1840年, 拿破崙遺體被接回祖國。靈柩穿過凱旋門。90萬巴黎市民在嚴寒中迎接,很多人放聲痛哭。
1920年,在第一次世界大戰中犧牲的一名無名烈士的遺體被安葬在凱旋門下 。從1923年起,無名烈士墓旁燃起一團火焰,這團火焰每晚18點30分點燃,徹夜長明,照耀夜空。
也許是受到了巴黎凱旋門無名烈士墓的啓發,二戰後,莫斯科紅場也出現了一座無名烈士墓和光明的火炬。設想那埋在地下的烈士,如果有名,會得到超過帝王的禮遇嗎?無名,即是無爭,長存的最好方式。
凱旋門並不僅僅記載榮光,也承受着屈辱。法國曆史上的世仇德軍就曾兩次從凱旋門下通過。第一次是普法戰爭,普魯士打敗法國,在凱旋門下舉行閲兵式,軍隊穿過凱旋門;第二次是二戰,希特勒打敗法國,在凱旋門下閲兵,納粹軍團從凱旋門下穿過。
都德在《最後一課》和《柏林之圍》中,表達這種榮光和屈辱的巨大矛盾,讀來令人扼腕。
在拿破崙忌日,巴黎落日的光輝會恰好穿越凱旋門的拱券,射向香榭麗舍大道。它的輝煌,讓人目眩。
在巴黎旅行,從某種意義上説,就是尋找拿破崙足跡的過程。倡導自由地法蘭西人,為什麼會對一個帝王如此崇敬和懷念?
我猜測的原因有兩個:一是他給法蘭西帶來了民族驕傲和自豪;二是他給法蘭西人帶來了一部法典。
拿破崙的勝利,歸根結底是法的勝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