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月7日航拍丹東城市風光。
▲這是10月12日拍攝的大堡機場跑道。
▲歸國的志願軍列車駛過凱旋門。
新華社北京10月23日電(記者於力、李錚、包昱涵)10月23日,《新華每日電訊》刊載題為《“最可愛的人”從這裏出發在這裏凱旋》的報道。
歷經苦難、見證犧牲、奮起反抗,丹東這座英雄城市一路浴血而來,在一個個艱難的支點上留下堅實的腳印。大堡機場、三馬路、東門外村、凱旋門……細數那些抗美援朝時期留下的遺址遺蹟,或許已不復當年模樣,但英雄的精神早已融入丹東的骨血,成就它永不褪去的鮮紅底色。
(小標題)大堡機場:志願軍的戰鷹從這裏起飛
秋日長空,一碧如洗,萬里無雲。站在大堡機場那條由六邊形石板鋪就的舊跑道上遠眺,眼底是山巒,耳畔是勁風,彷彿下一秒就能感受到志願軍戰鷹起飛掀起的轟鳴氣浪。
70年前,中國人民志願軍空軍的戰機就是從這裏啓程,呼嘯着飛往中朝邊境線。70年後,這座位於鳳城市大堡鄉的中國人民志願軍原空軍機場挺立依然。
大堡機場於1950年初始建,距中朝邊境42公里,是中國人民志願軍空軍重要的前線基地,空軍第2師、第12師、第15師曾進駐這裏,為志願軍空軍立下赫赫戰功提供了堅強保障。抗美援朝戰爭結束後,大堡機場一直用於空軍飛行訓練,直至1987年12月停飛,由留守部隊管理。
在大堡機場內部,仍保留着不少抗美援朝期間使用過的場地與設施。現駐紮於此的中國陸軍航空兵某部副參謀長王國權向記者如數家珍:機場聯絡道兩側在土坡掩映下的凹槽空地,是當年用於停放飛機的“機窩”,若遇敵機轟炸,周圍的土坡可作遮擋隱蔽之用;紅磚的二層平頂小樓是當年的塔台,地面人員就是站在塔台的二樓樓頂上指揮戰機的起降;建在山坡頂端佔據制高點的蘇式建築則是機場的氣象台,所有影響飛行的天氣數據都從這裏觀測而來……時間飛逝,這些當年“叱吒”於大堡機場的設施同那碧空、遠山和疾風一起,見證並記錄着志願軍空軍的英勇與無畏。
“咱的志願軍空軍作戰,主要靠勇敢。”家住大堡機場旁邊的80歲大堡村村民張永志説,當時敵機經常襲擊大堡機場,“我們的飛行員沒子彈了就用飛機撞,那股子勁頭最讓敵人害怕。”
抗美援朝紀念館副館長張校瑛告訴記者,從大堡機場起飛參加空戰的眾多飛行員中,有一位年輕飛行員在大堡機場創造了驚世戰績。
1953年4月7日下午4時左右,已在朝鮮戰場上出動過175次,擊落飛機10餘架的美國“雙料王牌”飛行員哈羅德·愛德華·費席爾被年僅19歲的韓德彩擊落,跳傘後成了俘虜。
當時,韓德彩在與美空軍F-86機羣空戰後返航,正準備降落,突然耳機裏傳來地面指揮員的命令:“快拉起來,後面有敵機!”韓德彩立即拉起機頭向四周搜索,發現美機正在攻擊前面的友機。為解友機之危,韓德彩不顧自己飛機的油量警告燈已經閃亮,加大油門,向敵機衝去。敵機慌忙逃走卻敵不過韓德彩緊追不放,當兩機距離逼近300米時,韓德彩按動炮鈕,一陣猛烈射擊,將這架美機擊落。而這架飛機的飛行員,正是費席爾。
在抗美援朝對敵空戰中,先後有116位飛行員犧牲,其中有23人長眠於大堡機場北側的“中國人民志願軍空軍烈士陵園”,他們都是從大堡機場起飛參加空戰後壯烈犧牲的。
秋日暖陽下,陵園正中的“抗美援朝飛行員烈士紀念碑”巍然挺立,上面鐫刻着23位烈士的姓名。碑前,來人敬獻的菊花隨風輕擺,碑後,悠悠哀思籠罩着沒有姓名的23座烈士墓碑。
王國權為記者講了一個鞋幫的故事。原來,這23位烈士之中,曾有位老父親來到這裏想見孩子最後一面。孩子的戰友們百般熱情地接待了老父親,稱要為他養老送終,稱部隊絕對不會虧待他。可老父親卻什麼都不要,只是跪下來求着再看兒子一眼。萬般無奈之下,戰友們只能打開了那座小小的棺槨——裏面空空蕩蕩,僅有一個炸爛的飛行靴鞋幫。
“飛行員一旦犧牲,大多很難找回屍身,所以這些烈士之墓都是衣冠冢,裏面存放的可能僅僅是一枚沒炸爛的銅腰帶扣,或是從宿舍取來的一頂帽子、一件襯衣。”王國權説。
“他們的故事是最好的教科書!”大堡村村支書於發政介紹,近年來,經常有中小學組織學生前來烈士陵園緬懷英雄——他們生於長空,長於烈日;為國捐軀,英雄無名。
(小標題)三馬路:安東人民的怒吼從這裏發出
仲秋時節,丹東市振興區三馬路一帶道路兩側的銀杏葉,悄悄染上了金邊。這裏是丹東的市中心,街道上車水馬龍,路兩側商户林立,一派熱鬧繁華。
家住三馬路附近的95歲老人王景蘭説,70年前的安東(現丹東)三馬路也曾是這樣的一副盛景,人來人往,絡繹不絕。直到1951年的4月,美機越過中朝邊界,對三馬路一帶先後實施兩次轟炸。
在這次慘案中,99名安東市民被當場炸死,39人受重傷,196人受輕傷,1508間房屋被炸燬。至此,三馬路被夷為廢墟,血流成河,成了安東人民永難忘懷的血淚與傷痛。
“當時三馬路東段有個老戲園子,往常最是熱鬧,第一次轟炸時的炸彈就投在那裏了。”據王景蘭説,當時爆炸結束後,老戲園子被炸飛了,它前面的馬路上被炸出了一個深深的大坑,“裏面都炸出水了,還混着些血,通紅。”
當年的慘狀在老人心中留下了深深的陰影,也在安東每一位市民心中烙下了泣血的印記。轟炸發生後不久,義憤填膺的各行各業紛紛舉行集會,控訴暴行。當年5月,包含受難者家屬在內的代表團更是赴京控訴。在北京市勞動人民文化宮裏,台上是聲淚俱下的怒吼,台下是陣陣口號的回應,更有全國廣大同胞從廣播中收聽實況轉播。一時間,安東人民的控訴掀起了全國人民抗美援朝的高漲愛國熱情,甚至出現了訂立愛國公約、捐獻飛機大炮的廣泛羣眾運動。
然而,此後美軍仍不斷侵入安東上空,對城市進行轟炸和掃射。“有時候扔的是燃燒彈,大火燒起來黑煙滾滾,把太陽都遮住看不見了。”王景蘭説。
但安東人民從不認輸,這座英雄的城市用實際行動告訴世人,紅色是他們心中永遠留存的初心與本色。
光陰流轉,70年倏忽而過,自廢墟上重建的三馬路舊貌換新顏,又一次恢復了勃勃生機。
從曾經的熱鬧街巷到一片瓦礫的滿目瘡痍,再到如今的繁華商圈,三馬路一路走來實屬不易,丹東人民一路走來更屬不易。歷史無言,但幾經變換的風景之下,總有一股精神長存——敢於鬥爭、敢於勝利。
振興區站前街道辦事處三街社區書記莊雪梅介紹,他們經常會邀請一些老黨員來社區講講當年三馬路抗美援朝時的相關事蹟,既是為了銘記三馬路慘案中安東人民遭受的苦難,也為了傳承當年安東人民奮勇向前的英雄精神。
(小標題)東門外村:反細菌戰的槍聲從這響起
從寬甸滿族自治縣寬甸鎮東門外村東濱河(原東漏河)二號橋的幹道上下車,沿着一條塵土飛揚的小路走上幾分鐘,就會到達一處毫不起眼的小空場。這周圍有狂放生長的雜草、堆積成山的施工用料和不明用處的小平房,着實顯得有些“荒涼”。但據頭前領路的孫文軍老人説,這裏便是當年指證美軍撒佈細菌地遺址。
1952年1月,美軍在朝鮮戰場發動大規模細菌戰,妄圖造成疫區,削弱中、朝軍隊的防禦力量。而寬甸地處中朝邊境,也成了美軍首當其衝的細菌撒佈地點。
1952年3月,寬甸中學學生李思儉在上學路上途經一片苞米地時發現路邊有一土色很新的大坑,坑邊上盡是炸出來的苞米鬚根。正當李思儉疑惑時,他發現坑內的苞米根上爬着許多蒼蠅、蜘蛛,周圍散落着似石膏一般的白色粉末,坑內還有一個裂成兩半的炸彈殼。細心的李思儉立馬將情況報告給了老師。後經證實,李思儉在該處發現的為一枚白堊質細菌彈。
原來,早在幾日之前,當地的商販韓永斌便目擊到8架美機由西向東飛越寬甸縣城,其中一架投下一白色物體落入縣城東部,但搜尋未果。
這一次,縣政府再次組織人員前往事發地,當時在寬甸縣民政科任職的孫文軍便是這樣來到了這處細菌撒佈地。“那會兒為了避免接觸傳染,我們都戴着紗布做的大厚口罩,鞋底也用布纏着,全副武裝。”
當日,由國內專家組成的調查團到達寬甸,經調查檢驗發現,該枚細菌彈撒佈的黑蠅、狼蛛及羽毛上帶有革蘭氏陽性炭疽桿菌。至當年3月22日,寬甸縣14個區鎮普遍發現美機撒佈的細菌毒蟲,155個村受到毒害,受害區域內出現人、畜感染毒菌患病或死亡現象。
退休前任寬甸縣黨史縣誌辦公室助理研究員的張瑞發告訴記者,為消除美機撒佈的毒菌危害,寬甸縣當時全縣出動捕捉毒蟲。“我當年還在上小學二年級,那會兒老師就領着我們到東門外抓蟲子。”張瑞發邊説邊從地上撿起兩根木棍做起演示,“我們那會兒每人拿着一雙木筷子,一頭用繩子綁住,製成一個簡易的鑷子,再配一個紙袋子,就去抓蟲子了。”張瑞發説,他抓到的主要是蒼蠅,“那些蒼蠅小而細長,頭黑,翅長,非常好辨認。”
1953年秋,李思儉以見證人的身份出席在北京召開的國際民主法律工作者協會調查團會議,以嚴正的事實揭露美軍發動的細菌戰爭。
經此一役,寬甸人民不僅沒有被細菌戰爭所嚇倒,還開展起了以除害滅病為中心的愛國衞生運動,並在1953年召開的全國第二屆衞生工作會議上,榮獲由毛澤東主席親筆題詞的錦旗一面。
時過境遷,當年的細菌撒佈地遺址猶在,當年寬甸人民抵抗細菌戰的無畏精神亦在。
(小標題)凱旋門:最可愛的英雄從這裏歸來
鴨綠江上,碧水滔滔。“中朝友誼橋”靜卧其上,凝視着這不捨晝夜的奔騰。
1958年,就在如今懸掛着“中朝友誼橋”青銅匾額的橋頭處,曾架起一座象徵勝利的“凱旋門”。丹東人民就是從這裏,用最熱切的心情和最飽滿的狀態,迎接最可愛的人——中國人民志願軍,歸國回家。
時任安東市人民委員會文化科副科長的程源泉曾描繪出凱旋門當年的輪廓:門體使用木結構建造,“凱旋門”三個大字在門的正上方,兩邊飾有精美圖案。門的立柱兩側畫有和平鴿,標語上寫着,“慶祝抗美援朝鬥爭的偉大勝利!”“歡迎中國人民志願軍光榮歸國!”
1958年3月16日,首列歸國志願軍軍車從“中朝友誼橋”上駛入丹東。在橋頭和車站月台上,丹東市民組成了千人歡迎隊伍翹首等待,直到那一聲高喊響起,“熱烈歡迎我們最可愛的人!”
一時之間,凱旋門下盡歡歌。作家老舍曾為此情此景賦詩——鴨綠江波湧,日照凱旋門。歡呼:歡迎!歡迎!歡迎我們最可愛的人!
王忠雲老人是當年第二批撤軍回國的志願軍。幾十年過去,他仍鮮明記得,當軍列轟隆隆駛過雄偉壯觀的凱旋門時,他忍不住振臂高呼:“祖國,您的英雄兒女回來了!”
“當時其實已經是夜裏兩點多了,但火車站仍是燈火通明,鑼鼓喧天,歡迎的隊伍載歌載舞。”在王忠雲的記憶裏,他們乘坐的專列插滿了鮮花和彩旗,就像一條彩色的巨龍,從鴨綠江畔飛馳而入,開往祖國大地。“我們經過的每一座城市,不論白天夜晚,站站都有歡迎隊伍。每當那種時刻,都會讓人真正感受到,作為一名中國人民志願軍的無上榮光。”
今年84歲的許衍珍的榮光則有所不同。當年,仍是小學生的許衍珍在老師的帶領下,也來到鴨綠江邊歡迎志願軍歸國。“我們手上都揮舞着自己用紅紙做的小紅旗,在江橋邊上唱着歡迎的歌,我那會兒還是班裏的小指揮呢。”許衍珍如今回憶起當年迎接志願軍時的場景,依然笑容滿面。“就是特別高興,我們高興,志願軍們也高興,一直向我們揮手。”
許衍珍當時不曾想到的是,她日後會與一位志願軍戰士共結連理,相伴一生。“嫁給他是一件特別光榮的事!”
喜相逢、團圓飯、盡情跳、魚水情、惜握別……程源泉的女兒程華回憶父親和她説的場景,當年的歡迎活動前前後後持續了8個月,每一趟列車到站都要經過這5道歡迎程序。在兩百多個日日夜夜裏,丹東人民不分晝夜地迎接,一切為了最可愛的人!
大江流日夜,慷慨歌未央。當滔滔江水裹挾着歲月奔湧而過,臨江而立的英雄城市在時間洗禮下愈發壯美。(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