説起詩詞,我們第一時間總會想到唐詩宋詞,其實詩詞經歷了元明的衰落後,在清朝又迎來了一段中興時期,特別是晚清的同光體,既不獨崇盛唐李杜,也不拘泥於北宋蘇黃,而是融匯唐宋,兼具兩個時代的詩風,同時在繼承中又有創新,還把那個時代傳入的新名詞、新事物都寫入詩中,可謂是舊體詩最後的巔峯時代。晚清詩人陳寶琛就是同光體大家,他的《落花》四律和《感花》四律,都是不弱於唐宋詩的精品。
起筆一句大白話“生滅元知色是空”,就像陸游説“死去元知萬事空”,先告訴你一個道理,生命乃至宇宙中,一切色相都是空的,生死聚散終究是要消失的,但是道理我都懂,卻依然過不好這一生,色是空這個道理我懂,可我怎麼忍心見到一切成空,所以“可堪傾國付東風”。
這一句用了李延年詩的典:“北方有佳人,絕世而獨立,一顧傾人城,再顧傾人國”,就説這個佳人的一顰一笑,讓一城一國的人都心甘情願為之傾倒。但陳寶琛在傾國之前用了“可堪”二字,怎麼可以忍受?我就算早已看透生死聚散,可又如何忍心看到一個國家付之東風呢?
詩人陳寶琛生活在晚清,那是中華民族三千年未有之變局,充滿了內憂外患,陳寶琛是清朝的官,給皇帝當過老師,他作為飽學之士,早已看透了清朝不久即將滅亡,就像一朵花,綻放的時候如此鮮豔熱烈,但被東風一吹,就飄落了,如何忍心?可堪傾國付東風。
頷聯兩句真是難解,他用了兩個典故,“喚醒綺夢”就是喚醒了美夢,所以“憎啼鳥”,為什麼呢?唐朝詩人金昌緒曾經做夢,説一個女孩子夢到自己即將到達遼西,與心裏的情郎相見,正在這時一陣黃鶯鳥啼,把美夢給她驚醒了。所以她要“打起黃鶯兒,莫教枝上啼。”
同時,這首詩題《落花》,所以句中又暗含孟浩然“夜來風雨聲,花落知多少”的典故,説我的美夢被可惡的鳥啼聲驚醒了,醒來後我看到了什麼呢,看到了“花落知多少”。結合陳寶琛的時代背景,這是何等悲哀。
“罥juàn入情絲奈網蟲”又用了辛棄疾詞《摸魚兒》的典,這也是一首傷感落花的詞,最後有句雲“怨春不語,算只有殷勤,畫檐蛛網,盡日惹飛絮”,春天走了、花兒落了,有誰能留住?只有屋檐下的蜘蛛網,這蜘蛛如此多情,把春光和落花都接到網中,這每一根蜘蛛絲啊,都是情絲,這一篇蜘蛛網啊,就是情網。
但是,蜘蛛網中除了有落花,還有令人討厭的蟲子,就如人的感情,再多的美好,總免不了有一些污點,這是無奈的。陳寶琛就是這樣一個無奈的人,他對清廷充滿了感情,可他比誰都清楚,身陷在如此污穢的朝廷中,最後只能是滅亡,從情感來説,他不願離開,但要進步,又不得不離開。
頸聯兩句同樣是瘋狂用典,“雨裏羅衾寒不耐”明顯是用了李煜《浪淘沙》:“羅衾不耐五更寒,夢裏不知身是客,一晌貪歡”,前面不是説了“喚醒綺夢”嗎,這裏有一個呼應,同時又暗暗點題,因為“落水流花春去也”,落水流花,沒有辦法挽回的。
“春闌金縷曲初終”當然是杜秋娘的《金縷曲》,“曲初終”了,曲子已經唱完了,花兒已經落盡了,可不是“無花空折枝”嗎?
“返生香豈人間有”,傳説返生香有起死回生的奇效,曲終人散花落盡,還能回來嗎?不可能啊!清朝已經滅亡,溥儀又建立了偽滿洲國,難道已經滅亡的朝廷還能復活?也不可能啊,所以“豈人間有”。
我們讀詩的時候,七言應該是三四斷句,返生香豈/人間有,這樣才有
最後“除奏通明問碧翁”,通明就是玉帝所住的通明殿,翁是尊稱,這裏指玉帝、老天爺,返生香豈人間有,除非上份摺子去問問老天爺,為什麼會這樣。為什麼花兒會落,人生會有生死聚散,朝廷會衰亡。
為什麼總是痛苦的?
你不可能真的去問老天爺,所以,你也不會得到答案,人生就只能像落花一樣,無論多麼悲哀傷感,去了就是去了,無法挽回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