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鍾一(讀史專欄作者)
我叫寒山,是一名僧人。青山為伴,綠水為友,人世間的七情六慾早已和我沒有半點關係。在天台山的聲聲佛號與縷縷梵香中,我找到了心靈的最終歸宿。可是生而為人,總有些難以忘懷的記憶提醒着我,自己曾經也是紅塵中人,擁有着情慾。
上天對我不薄,讓我出生在皇室家庭。我的父親是隋文帝楊堅的弟弟楊瓚,而我本名楊温。錦衣玉食是我的生活日常,年幼的我就像童話裏的王子一般,擁有着常人一輩子都接觸不到的財富與地位。
除此之外,上天還賜予了我絕佳的學習天賦,從小我就是別人家的孩子,詩詞文章對我而言是手到擒來。然而這樣的天賦,卻給我帶來了不利的影響。皇室中的其他成員嫉妒我的才華,開始排擠我的家庭。在他們一連串的打擊之下,我離開了皇室,甘願成為一名普通人。
皇室的水太深,權謀和陰謀每天都在上演着。我對這樣的生活早已感到疲憊,做一名快樂的普通人多好。於是我仗劍走天涯,感受着民間的煙火氣。這讓我看見了一個嶄新的世界,其中悲苦與淚水,也有歡樂與笑容。
公元591年,我的父親與隋文帝同遊慄園,然後暴斃身亡,我的兄弟楊綸繼承了父親的爵位。有人説父親是被隋文帝用毒酒害死的,因為父親曾試圖染指皇權。這是第一位離開我的親人,我傷心不已,幾度崩潰。然而老天打擊一個人,從來不是一拳了事,而是一套組合拳。
當唐朝的鐵騎踏碎隋朝的統治之後,我的家人和親戚大多死於戰火之中。而我成為了一名孤家寡人,再也沒有人記得我的存在,我就像活死人一般。輕生的念頭湧上了心頭,這個世界讓我沒有半絲的留念。
我來到了一處荒僻的山徑,想起前塵往事,寫了一首《杳杳寒山道》:
杳杳寒山道,落落冷澗濱。
啾啾常有鳥,寂寂更無人。
淅淅風吹面,紛紛雪積身。
朝朝不見日,歲歲不知春。
今夕是何年已經不再重要,時間對我而言已經沒有意義。
可是,我準備奔赴黃泉時,我卻在一個花燈映流水,杏花飄漫天的地方,我遇到了我的愛情。她像出水的芙蓉,也像天邊的雲彩,一出場就驚豔了整個世界。我們一起相約黃昏後,一起行於春風中,一起貪婪地品嚐愛情的美好。她撫平了我內心所有的傷痛,讓我再次感受到了人間的美好。
不久之後,我和她組建了我們的愛巢,我也從一名男孩變成了一名男人。她負責貌美如花,我負責賺錢養家。為了有一份穩定的工作,我開始參加科舉。只要成為了一名公務員,那就可以讓她衣食無憂了。
可是迎接我的卻是接二連三的失敗。我不明白為什麼自己明明有才華,卻得不到賞識呢,難道這個世界不需要才華嗎?探究這些問題沒有意義,我只能另謀出路。經過我的一番尋找,我也沒有找到一條活路。
當她渡過熱戀期之後,愛情已經無法滿足她了,她認為有物質基礎的生活更加地重要。而我無法在短期內滿足她,於是她選擇了離我而去。
我再一次成為了孤家寡人,內心卻沒有半點傷感,也許我的心早已被傷得沒有感覺了吧。
度過半生,我落得一個孑然一身,親情和愛情都離我而去,紅塵真是來去一場夢啊。看破其中的虛妄之後,我踏上了前往天台山的道路。自此開始,我遁入空門,皈依我佛。每日常伴青燈,敲打木魚,破碎的心融合成了空靈之境。
有時我也會走出寺廟,穿着破衣木屐,戴着樺樹皮作的帽子,與兒童嬉鬧。我的朋友豐幹、拾得也是僧人,他們時常會將殘餘的飯菜倒進竹筒,然後我將竹筒帶回山裏,維持生活。
有一次,我問拾得:“世間謗我、欺我、辱我、笑我、輕我、賤我、厭我、騙我,如何處之?”
拾得回答道:“只是忍他、讓他、由他、避他、耐他、敬他,不要理他,再待幾年,你且看他。”
拾得的話讓我對佛學有了更深的體悟,忽然覺得曾經的得失與傷痛其實都是一場春日的細雨罷了,終究一切不復存在。想起世間千千萬萬的人仍然痴迷於得與失,不禁覺得可笑。我於是寫了一首無題之詩:
我見世上人,個個爭意氣。
一朝忽然死,只得一片地。
闊四尺,長丈二。
汝若會出來爭意氣,我與汝立碑記。
人生一場,終究歸於一捧黃土。我們在不斷地失去,看着一位位身邊人離我們而去,而我們卻無可奈何。不管我們如何爭奪,所有的一切都將成為一場空,那麼我們又為何要爭奪呢?
不如趁當下尚早,拋去一切爭奪之心,好好地珍惜我們目前擁有的,體會難得的親情和愛情。當我們在以後失去這些東西的時候,至少不會為當初感到後悔。
人生就是不斷失去,請好好珍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