楠木軒

Qing聽丨男幼師的尷尬:孩子喜歡他們幼兒園卻招不來

由 豆更生 發佈於 經典

日前,江西某幼兒園一男性教師在朋友圈發佈了三張男童聞成人腳的照片,引發輿論關注。後當地有關部門及警方介入調查,幼兒園也將該名男幼師停職。此事發酵後,引發網友對男性幼師的偏見和誤解,甚至還有網友問:“為何幼兒園會有男老師?”

事實上,對於男幼師的職業偏見一直存在,甚至男幼師自己在工作中也存在着不少困惑和尷尬,在百度“男幼師貼吧”中,就有人提問“在幼兒園能不能給女生換褲子?”這位男幼師説,做遊戲的時候,小班女生尿褲子,保育老師忙不過來,我給換了,也給洗了屁股,但後來總覺得不對勁……

諸多如此,讓男性成為幼師職業裏的“大熊貓”,可事實上,無論是幼兒園還是教育主管部門,都希望能夠招入更多的男幼師,畢竟在父親普遍缺位的中國教育體系中,他們能夠給孩子們帶來不同角色的幫助。只是,現實壓力讓幼師專業的男生很少,最後當上老師的就更少。

全園唯一的男幼師

早上7點半,吳偉已經站在幼兒園門口,接待孩子進校,“一直笑,在幼兒園門口笑着説,‘早上好,早上好……’一直説,結果説着説着我的嘴巴都合不上了。”在很多同事看來,帶全園的體育課、迎接孩子們入校、準備教案和學習活動等等,幼師並不是一個輕鬆的工作,但吳偉卻樂在其中。

來自四川的吳偉今年20歲,2018年畢業後,他成為成都一家幼兒園的體育老師,也是該園唯一的男老師。這個幼兒園一共十個班,每班50多個孩子,他負責所有班的體智能課,教小孩子做遊戲,“相較於女老師,男老師可能會更放得開吧。”帶着小孩子們玩老鷹抓小雞、貪吃蛇等遊戲,有吳偉自己編的,也有從網上找來重新設計的。“上課時自己跟小孩子玩,玩着玩着就玩嗨了。”

從小,只要看到小孩,吳偉就會跑過去逗他們,鄰居對他的評價是脾氣好,不容易生氣,很適合做幼師。出於對小孩的喜愛,吳偉報名了專門的幼師培訓班,更令他欣喜的是,家人不僅沒有反對還很支持。

”看到孩子的笑容能感到純真,不摻雜一絲一毫的雜質,能治癒你的內心。”談及當時選擇幼師職業的原因,在深圳一家幼兒園工作的肖晨説到。

和吳偉一樣,肖晨也是幼兒園唯一的男老師,帶全園十二個班的體育課。在此之前他是專門的體智能老師,今年年初,為了追求更穩定的生活,他從老家湖北來到深圳。肖晨稱,深圳的工資比較高,而且有很多幼兒園會轉為公辦,這樣的話也更有保障,幼兒園還是很想招男老師的,但苦於應聘者實在太少,“剛好我投了簡歷,過來面試,上了示範課,然後他們就把我錄取了”。

男生難尋的專業

肖晨的爺爺是小學校長,父母是初中老師,選擇做幼師,也是圓了他三代從教的夢想。

初中畢業後,肖晨到武漢市東西湖職業技術學校讀師範,畢業後考了學前教育大專,現在又考了本科繼續深造。然而從事教育多年的父輩認為教書只能過上清貧的生活,而且在他們看來幼師就是帶孩子玩兒的,肖晨的選擇並沒有得到他們的支持。幾番溝通之後,家人理解了他對孩子的喜愛和對教育的興趣,最終也沒有阻礙他的選擇。

讀書時,幼師的五項技能説唱彈跳畫都要學,肖晨常常覺得很痛苦,每天都要練習、交作業。拿畫畫來説,簡筆畫、水粉畫、水彩畫、油畫、國畫,他都要學,“因為對幼兒園來説,環創(環境創設)是非常重要的,美術不好是做不了幼師的。”

在幼兒園實習時,經常有孩子對肖晨説,“老師,我喜歡你,我愛你……”孩子的這種天真美好更堅定了他做幼師的信心。

畢業於陝西師範大學的志華是新疆伊犁州奎屯市幼兒園的一名帶班老師,2016年畢業後,志華來到這裏,目前是一個小班的全科老師。他也是幼兒園唯一的男老師,據志華説,以前是有男老師的,但大多是幹一陣兒就走了或者轉做行政,都待的時間不長。

高中時,志華覺得小孩很好玩,而且當時陝師大在新疆招的只有英語、歷史和學前教育三個專業,權衡之後,他選擇了學前教育。入學之後,除了要上思修、英語這些通識課外,更多的還是專業課程,包括言語、社會、健康等五大領域,還有兒童心理學、衞生學、兒童健康、班級管理之類這些課程。讀書時,班裏50多個同學,算上他才5個男生。“每屆男生都差不多,人數很少”。

畢業幾年後,志華的五個同學中有四個在幼兒園,但像他一樣在教育一線的只有一兩個,“男老師很容易就被調去當業務、做資料、組織活動這類事情。也有幾次想調用我,但我還是喜歡帶小孩。”

在學校的時候,整個班裏只有吳偉一名男生。除了學習舞蹈、畫畫、鋼琴、手工之外,他還要學習觀察孩子的表情動作,“有一些孩子不高興,生病的樣子必須一眼看出來。”如今成了體育老師的吳偉,很少有舞蹈、畫畫的機會,談到這裏,他言語之間流露出些許遺憾。

幼師初體驗

儘管受過專業的培訓,剛到幼兒園,第一次以幼師的身份面對小朋友,吳偉還是很慌張,不知道怎麼和小朋友打交道,也不知道孩子哭了應該怎麼辦。“後來園長告訴我,孩子哭了要蹲下來和他説話,保持一個平等的視線,摸摸他的腦袋,看是生病了還是受欺負了。”吳偉一直記得這些話。

吳偉最見不得小孩子受委屈,有天早上遇到一個小朋友哭着鬧着不肯上學,家長無奈之下動手打了他,看到那一幕,吳偉很是心疼,不忍心看到孩子被打。跑過去哄他時,孩子一巴掌打在了吳偉的臉上,“打得很響,但當時還是耐心把孩子哄進幼兒園。”

想起六年前第一次給孩子們上課,肖晨也是“不太大膽,説話都吐字不清”。一個月後,熟悉了課程,他越來越如魚得水。作為幼兒園唯一的男老師,肖晨也負責一些體力活,幫忙抬牀、抬飯、盛飯,遇到中午保育老師忙不過來的情況,他也會照看下孩子。有時候户外活動玩晚了回來,肖晨會到班上先去把孩子們的飯提上來,一個個把碗分好,然後看着孩子們一個一個端回自己的位置上去。

工作後免不了加班,放學後,肖晨常常會留在教室裏做環境創設,佈置班級裏的表演區、角色區,豐富孩子的校園生活。然而家人常常不理解,覺得幼兒園還要加什麼班,這也讓肖晨覺得幼師這份工作的辛苦被低估了。每次聽到“幼師不就是帶孩子玩”類似評價時他就很傷心,“幼兒園的老師很辛苦,工作量非常大,又當醫生又當警察的,什麼都做,等你有孩子以後去幼兒園拍拍孩子的一天,你就知道老師多忙了。”

被孩子們喜歡的“阿舅”

去年六一兒童節,吳偉在準備畢業會典禮,這時一幫小孩全跑過來圍着他,有的雙手勾着他的脖子,有的直接跳到他的背上,“非常捨不得,但也沒辦法,孩子必須要成長。”作為全校唯一的男老師,孩子們都喜歡和小吳一起玩耍。還有一次,為了哄孩子睡覺,吳偉抱着一個小孩從中午十二點半哄到下午兩點半,“這個孩子到了午睡時間不睡覺,好多老師都哄不好,一直在我懷裏不走,那我就在辦公室裏抱着。”

做幼師六七年的肖晨覺得,最大的收穫是家長對自己的評價和孩子的喜歡,“都説這個老師好,讓我覺得這是我應該從事的職業。”除了孩子家長的喜愛,志華在從教的幾年中,幼兒活動的實踐水平得到了很大的提升,“不管幹其他什麼事情,幼兒這些活動基本上都能組織好,在理論和實踐方面收穫很大。”

作為一名體育老師,孩子能超額完成目標,是肖晨最有成就感的時刻。有次上課他拼了三個凳子讓孩子練習助跑跨跳,他們都跨過去了,肖晨又加了一個凳子,沒想到孩子也成功了。這一刻,肖晨感覺自己是有意義的,對孩子的成長也是有幫助的,心裏特別有成就感。肖晨的工作也得到了家長的認可,每次家長見到他,都説自家孩子老是提起他,特別喜歡他。

從工作開始,志華就把自己的工作感悟和讀書心得了自己創辦的公眾號上,“感覺自己一直在堅持一件事情,寫的東西也獲得了很多人的認可,挺有成就感的。”

剛做老師時,志華帶了一個班兩年,“家長孩子可喜歡我了,比如説有的小男孩內向得很,家長希望男老師來帶,或者單親家庭的小孩、爸爸經常缺位的,都喜歡讓男老師帶,似乎這樣孩子能更活潑一點。”志華認為這些家長的看法是有道理的,男老師對孩子確實有潛移默化的影響,“我們班的小孩兒就更活潑開朗一些。”

男幼師的困惑與尷尬

和園裏的女老師相比,吳偉覺得自己更有耐心,“有些女老師看孩子可能沒那麼有耐心,孩子就特別怕她們,但在我面前,孩子都是挺乖的。“

談到男女老師的差異,志華覺得男老師在一些技能,像繪畫、舞蹈上,與女老師相比還是有不足。至於小孩換衣服、上廁所這些事情,志華覺得,中大班的小孩,也有點性別意識了,應該讓女老師來幹。

“雖然沒有家長提過這個事情,但我覺得男老師還是不要給小女生擦屁股,避免引起不必要的誤會。”肖晨平時也很注意自己和孩子接觸的分寸,對孩子即使再喜歡,也要少抱。

肖晨和志華所在的幼兒園,並沒有專門針對男老師和孩子相處分寸的規定,“我們平時都很自覺,很注意這些。”

至於有沒有必要指定這方面的規定,肖晨覺得這是對老師的不信任,“本來就靠自覺,不需要別人去提醒,但刻意出個規定,我覺得對男老師可能極其不友好。”志華也覺得沒有必要,“像師德師風,也有這種規範性文件,但這就能避免掉有師德師風問題的老師嗎?幼兒園男老師本來就少,如果再加上更多的規定,是不是會更少?”但在另一方面,志華承認這也可能會是對男老師的一種保護。

”不過我們男生性格更開朗一點吧,更加好相處。畢竟在幼兒園,其實老師之間的相互配合也是非常重要的,所以説女老師也願意和男老師搭班。”在和小孩子相處的時候,志華覺得男老師更活潑,能帶着小孩做俯卧撐,體育鍛煉,“女老師做這些可能不太方便”。

志華覺得,社會上認為男老師做幼師不太合適還是一種刻板印象,另一方面也確實是老師的工資水平普遍不高,在目前男主外女主內的社會中,男生做老師的“性價比”並不高。

成為幼師六七年來,肖晨越來越覺得幼兒時期的體育鍛煉對孩子的發展非常重要,“3到6歲是兒童發展的關鍵期,他這個時候養成的運動習慣,都將影響終身。”像幼兒園立定跳遠,就會變成小青蛙跳,增加趣味性和遊戲性,這樣孩子才能喜歡體能課。

肖晨認為相較於女老師,男老師更適合帶領小朋友進行户外活動和體育活動,而體育運動可以改變孩子的性格、體格,孩子會變得外向開朗。此外,幼兒園還是必須要有男老師,因為從小要讓他知道兩性的區別。

“招不來”與“留不住”

就像一個家裏面,要有爸爸媽媽,幼兒園也是一樣。“女老師可能更細緻一點,男老師更放手一些。男老師就像父親,和母親一樣是家裏的不可或缺的角色,父親更多會放手給孩子更多的自由與理解。”湖北應城市教育局學前教育部門的華主任覺得幼兒園是必須要有男老師的,但現實情況往往並不理想。

據華主任介紹,以應城市的47家幼兒園為例,其中有8名男園長,而在一線教學的男幼師為零。“一直都沒有,我們每年都需要男老師,但是招不來,人家也不願意做。”今年,應城市打算招80名老師,依舊沒有出現男性應聘者。

同樣,金色搖籃幼兒園北京的一家分園也承認男幼師很少,“我們園是沒有,周邊的也沒聽説有。”該幼兒園認為,本來幼師專業的男生就比較少,對鋼琴舞蹈手工這些課程感興趣的男生可能也不多,目前男老師基本上都是帶一些户外、武術、籃球類的課。

雖然大部分幼兒園都有上體智能課的男老師,但華主任還是覺得這並不能解決幼兒園男老師少的問題,“老師是時時刻刻跟孩子生活在一起,他們(校外聘的體智能課老師)又不能跟孩子在一起生活,搞一個活動就走了,怎麼解決得了?"華主任也説,近幾年也有家長提出想讓幼兒園多點男老師。

談及男老師少的原因,華主任認為,目前觀念來説,男人在社會上的角色就是要養家餬口,在家裏的定位是頂樑柱,在幼師崗位上,不拿到一定的報酬根本養不了家。解決男幼師的缺口問題,華主任認為還是應該多寄希望於政府,出台更好的政策,鼓勵男性從事幼師職業。

不過,儘管幼師收入並不是很高,肖晨還是打算在這個崗位上繼續做下去,“以後我年紀大了,可以去做後勤、做行政。”據肖晨説,他的同學目前有一多半已經轉行了,從事的工作和幼師一點關係都沒有。

來到深圳,也是為了追求更好的生活。最近兩年,深圳民轉公的幼兒園很多,肖晨也希望自己未來能成為一名在編教師,“深圳這邊工資相對説比較高,比老家高几倍。如果兩個人的話,家裏再貼補一點,相對來説會來經濟情況稍微好一點。”打算結婚的肖晨最近也在勸在老家工作的女朋友來深圳,兩個人一起打拼。

和肖晨不同,志華打算辭職了,他想去考大學老師,因為大學老師待遇稍微好一點。針對男幼師的問題,志華表示“很現實的一個方法就是給男老師加工資,但這又會出現男女同工不同酬的情況,很難辦。”已經結婚的志華也感受到了經濟壓力,他知道自己離開這個崗位後,幼師職業裏又少了一個男性,但為了家庭生活,別無選擇。

實習生 田雨陽

文/北京青年報記者 張子淵

編輯/王浩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