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傑:古代版“拉麪哥”
最近,山東臨沂大山裏一位濃眉大眼的漢子“火”了,他就是二十多年不漲麪價的“拉麪哥”。他的大“火”一不是來自主流媒體的“強推”,二不是來自出奇搞怪、賣萌裝傻的“表演”,而是源自老百姓對穩定物價、美好生活的嚮往。所以“拉麪哥”不必擔心自己會“過氣”。至少在很多問題沒有得到很好解決的時候,這種擔心是多餘的。
問題是隻要是在“太平盛世”,物價幾乎都會“瘋長”。這是供需關係決定的,也是市場經濟規律所決定的。雖然幾乎每任合格的統治者都會以“平抑物價”作為終極目標之一,但他們中成功的少之又少,大部分能做到不“慘淡收場”就已經不錯。
人主如是,那麼作為日掙日吃的升斗小民,在面對誘惑滿滿的“漲價狂潮”時能守住底線,則更不容易。還好,有位眼光獨特的史學家,跳出“帝王將相”的窠臼,用異軍突起的神來之筆,給我們記錄了這麼位“平民英雄”的故事。
此人叫做“皇甫謐”,他筆下的人叫“韓康”。
話説這作者皇甫謐出身漢代的“甘涼軍功集團”。他的先祖是先剿黃巾、後滅董卓的槐裏侯皇甫嵩。因為有了“大漢純臣”的身份加持,皇甫嵩死後身入武廟,得以享受千年香火。但也決定他的後人在魏晉禪代之際的不得意。因不願和兩朝“篡弒者”合作,皇甫謐的父輩多以“孝廉”終身,不願走上仕途。到皇甫謐時,更是屢次拒絕晉武帝司馬炎的徵聘,以著書立説自娛,獲得了“晉時著書之富,無如皇甫謐者”的美譽。
為了抒發其胸臆,他採擷古時清白不仕的九十六位隱者的故事,編成了中國獨一無二的平民史書《高士傳》。為什麼説是“平民史書”呢?這是因為他在選擇入書人選時唯一的標準便是“未曾為官”。凡是借“隱居”欺世盜名,肥遁鳴高,進而“脱去藍衫換紫袍”者蓋不入選。相對於歌頌追名逐利、甚至以身殉主的《刺客列傳》,這本同是以百姓為主角的書可謂純潔得像是“剛長出角的羔羊”。
《高士傳》裏有這麼一位人物,他生活在政局漸紊,天下將亂的東漢桓靈末世。姓韓明康字伯休,是個平平常常的賣藥人。只不過這個老頭脾氣有點倔,在長安市上賣藥三十年,一直口不二價,不肯隨行就市。
這裏要説説他那時的物價。
和邊鄙郡縣不同,作為首善之區的長安受到戰火、天災的影響較小,而且因為商業發達,自愈能力也很強。韓康生活的時代在長安光門裏大道兩旁分列着兩大市場,它們分別是“東市三市”和“西市九市”。其中又按商品的具體內容分為“柳市”(賣編織品)、“牛市”、“屠市”、“藥市”等多個“行肆”。市場中不僅有專門的“平準司”、“交易丞”勘定、平抑物價,甚至還設置了專門的安保措施。
更有意思的是,在富平倉附近,還有着獨一無二的“直市”存在。這個市場之所以被稱為“直市”,是因為它和今天的“超級市場”一樣,都明碼標價,不能砍價的。但它是不是就一直不漲價呢?其實“直市”是秦文公設立的,此公是秦國的二代統治者。因為秦國立國純屬撿了西周滅亡的“大漏”,中原諸國都不願和它平起平坐,甚至一般性的會盟也不發請帖。
為了扭轉這種被當做“西戎蠻人”的命運,秦文公不惜封山造神,搞了許多“面子工程”。“直市”正是其中之一。它將秦人質直、忠厚的性格具象化,讓善於販賣魚鹽、坐地起價的齊國人自愧不如。但這種嚴重違背商人“逐利”天性的市場存在的時間並不長。在漢靈帝時,一般的家庭婦女已經對“口不二價”的經營模式非常陌生,就説明了它的衰退。
商業的繁榮並不能讓“物價”保持穩定,相反倒讓老百姓的生活成本日益走高。漢初時鬥米不過數十錢,和秦始皇世代的“鬥米三十”所差不多。等“文景之治”結束之後,府庫充盈的西漢政府財大氣粗,武帝之初創造了“鬥米六錢”的物價奇蹟。
可到了漢靈帝時期,京都米價竟然漲到了鬥米二百文左右!這絕對是一個可怕的數字,因為在歷史上,如果一斗米賣到“三百文”,那麼絕大多數百姓都是承受不起的。再加上愚蠢的統治者驕奢淫逸,不斷拉高奢飾品價格。
靈帝本人就好“胡風”,身邊吃的用的無不來自於遙遠西域的舶來品。下邊的官僚也羣起仿效,花天酒地,終日沉湎。本來只需要50文便能買上一斗的好酒,被層層加碼,“炒”到了數千文以上。而這價格幾乎可以買下一所小型的住宅!!
更讓人瞠目結舌的是,有個叫蒙佗的官員,由於長期不得志,就用一斗葡萄美酒賄賂大宦官張讓。結果一下得到了“涼州刺史”的美差。這是因為“葡萄酒”這種奢飾品作為身份的象徵,已經被炒出了千萬身價!!高歌猛進的奢飾品又對其聯動商品的物價又起了推波助瀾的作用。整個經濟狀況已經岌岌可危,一發不可收拾。
這已經不是“物價狂潮”,而是被無限放大的“人慾狂潮”了。試問,又有幾人能頭腦清醒,終不淪陷?!但韓康,這個“騅黃之外”的默默黔首卻用無比的定力抵制着已畸形病變的潮流。
漢靈帝雖然是一代昏主,但他把“西園賣官”的贓款大部分充作公帑,還是有一些責任心的。所以要説他不想力挽物價的狂瀾也是不公正的。只不過在這個“舉世皆醉”的世上要找個“道德標杆”,教人改弦易轍談何容易!好在還有這個“口不二價”的韓康。
於是徵聘書一道道飛來,連當地的基層幹部也被動員起來,修築道路,打掃驛舍,準備迎接“韓徵君”過境。工程是如此急促,所以當亭長大人看見一個趕着牛車的瘦老頭時,想要徵調他的牛兒為國出力,也就在情理之中了。
然而當前來迎接韓康的使臣告訴他,那老頭就是“皇帝要的貴人”時,他卻沒能保住先前頤指氣使的風範,趴在地上號得像條喪家之犬。老頭很大度地説,牛是自己甘願奉上的,與亭長無關。説完便翩然而去,連那最後的“累贅”——牛車也不要了。
可憐的漢靈帝到最後也沒找到“平抑物價”的辦法。
韓康走了。幸好,我們還有“拉麪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