楠木軒

他開創的王朝存在190年,在正史中卻毫無存在感

由 尉遲長喜 發佈於 經典

北宋名將曹瑋是個預言家。

他在陝西主持軍事工作的時候,有人給他帶來關於夏州政權首領李德明及其兒子的一個小故事:

李德明指派使者帶着馬匹跟大宋做貿易,但因為獲利微薄而遷怒使者,要斬殺他。

沒有人敢出來勸阻,只有李德明年僅十多歲的兒子站出來説,我們用馬匹資助鄰國,已是失策,如今還要為錢殺守邊人,那以後誰還肯為我們效力?

李德明從此不再為邊境貿易問題殺人。

曹瑋聽完這個故事,認為李德明的兒子年紀不大,卻很善用自己的族人,一定有不凡的心志。他很想見見這個少年,便一再派人去誘使他到集市上來,卻都失敗了。

無奈之下,曹瑋只好派人去把他的容貌畫下來。

當畫像呈獻在曹瑋面前時,曹瑋盯着畫上的少年驚歎道:“真英物也,若德明死,此子必為中國患!”

多年後,畫上的少年稱帝建國,縱橫西北,一度成為大宋戍邊軍隊的噩夢。一切正如曹瑋所預料的那樣。

這個少年,便是後來西夏王朝的開國者李元昊。

01. “西北小強”前傳

西夏王朝的故事,對於現在的人來説,顯得遙遠而神秘。人們可能只有到寧夏銀川旅遊的時候,順道去參觀賀蘭山腳下有着“東方金字塔”之稱的西夏王陵,才會對這個逝去的朝代存留些許直觀的印象。

但在一千年前,西夏是中國大地上鼎足而立的三大政權之一。它的立國,以及不容小覷的實力,將中國歷史帶入了第二個“三國時代”:

前期,它與北宋、遼並立; 後期,它與南宋、金鼎足。

相比遼/金、北宋/南宋,西夏算是一個“國小民寡”的政權,以至於蒙古人一統中國建立元朝後,在給前朝修史的時候,選擇性地忽略了這個政權的存在。然而,不管是遼、宋還是蒙古,只要跟西夏較量過,就不得不承認:

這是一隻強悍的、打不死的小強。

建立西夏王朝的党項人,是西羌族的一支,漢朝時就遷徙到河西走廊一帶,以遊牧為生。唐朝時,由於吐蕃的強勢崛起,党項人被迫向東部內遷到隴東、寧夏和陝北一帶。

數百年間,党項人既與吐蕃、吐谷渾、回鶻等強族為鄰,又不時與開疆拓土的隋唐帝國短兵相接,在夾縫生存中練就了彪悍尚武的民族氣質。

儘管彪悍尚武是中國北方各族的共同標籤,但其他尚武民族見了党項人,都不得不甘拜下風。党項人的民諺這樣説:

寧射蒼鷹不射兔,寧捕猛虎不捕狐。 與明相伴不會暗,與強相伴不會弱。

正是憑藉這種尚武的民族特性,在晚唐以後的亂世中,党項人不但未被征服,還逐步壯大起來。

契機源於唐末的黃巢起義。

黃巢起義爆發後,党項人拓跋思恭響應唐朝皇帝的號召,拉起一支數萬人的軍隊馳援長安勤王。唐僖宗很感動,在黃巢被滅後賜予拓跋思恭大唐國姓——李姓,改名李思恭,這樣,一個党項人變成了“國姓爺”。不僅如此,唐僖宗還任命李思恭為夏州節度使,封為夏國公。

此後,李思恭和他的後代世襲節度使,成為陝北一帶的藩鎮勢力。

02. 祖輩與父輩

一個夾縫中的族羣部落迎來跨越式發展,一定是有英雄人物出現了。

李繼遷便是這樣的英雄人物。他出生在宋朝開國後3年,公元963年。12歲時,就因才能出眾被當時的党項首領李光睿任命主管部落事宜。

982年,李光睿的兒子李繼捧接任党項首領。繼位後,李繼捧做出了一個驚人的舉動,他主動到宋朝國都開封覲見宋太宗,提出放棄世襲的夏州、綏州、靜州、宥州、銀州等五個州。

這個舉動引起了一些不願歸附宋朝的党項部落的憤怒。

李繼捧的族弟李繼遷聯合自己的弟弟李繼沖和親信張浦等人,假裝抬棺葬母,成功逃出城去。數年後,李繼遷集聚起一支軍隊,他成了党項人的新首領。

鋒芒畢露的李繼遷以詭計多端出名,在遼國的支持下,用幾年時間就收復了原先的五個州,並奪取西北重鎮靈州,改名西平府,作為都城。

1004年,李繼遷受到吐蕃六穀部首領潘羅支襲擊,混戰時中箭,不久去世。

李繼遷的兒子李德明繼位為党項首領。歷史上對李德明的評價,認為他不像其父那麼鋒芒畢露,而是更加講究權謀。

北宋名將曹瑋在李繼遷死後,曾上疏奏請趁機攻滅李氏政權,但未獲准許。以後宋朝只能看着這個西北邊陲政權一步步坐大。

客觀上,李德明繼位的第二年,“國際形勢”徹底變了。宋遼兩個大國經過20多年的戰爭後,於1005年達成澶淵之盟,握手言和,此後雙方在外交上發力多於在戰場上兵戎相見。這逼迫李德明採取了向雙方同時示弱的“依遼和宋”政策。

與此同時,李德明積極向西擴張,使夏州政權的勢力範圍擴大為銀、夏、綏、宥、靈、鹽、甘、涼八州之地。北宋名臣韓琦、范仲淹在追述李德明開疆拓土事蹟時指出: “從德明納款之後,經謀不息,西擊吐蕃、回鶻,拓疆數千裏。”

現在對李德明的戰功評價頗高,但實際上,大家忽視了一個問題:他奪取甘州和涼州的兩場關鍵性勝利,其實都是他的兒子、年少英雄的李元昊打下來的。

李德明攻取甘州歷時20年,前後五次出兵,包括一次親征,均無功而返。直到1028年,他派出李元昊,才“拔之”。

攻取涼州同樣如此。1032年,李德明“命元昊將兵攻涼州,回鶻勢孤不能拒,遂拔其城”。

李德明在遼宋兩大國面前“扮豬吃老虎”,最終目的卻是想稱帝自立。只是在各項準備工作快完成之時,1032年底,他突然病死。

李元昊於是正式上場。

03. 統一河西大業

縱觀歷史,只要三代人連續有作為,基本上什麼事都能幹成。這個定律適用於家族、族羣乃至國家。

從李繼遷到李德明,再到李元昊,雖然祖孫三代的個性與手段不盡相同,但推動党項建立自己的國家卻是不變的邏輯。

李元昊年輕氣盛,向來不滿父親李德明臣服宋朝的做法。李德明生前告誡他説:“吾族三十年衣錦綺衣,此聖宋天子恩,不可負也。”意思是,跟着大宋好吃好穿,還有什麼不好呢。

李元昊則反駁道:“衣皮毛,事畜牧,蕃性所便。英雄之生,當王霸耳,何錦綺為!”用現在的話説,李元昊並不願自己的族人整日錦衣玉食,而丟失了民族性。

雖然李元昊與其父李德明思想對立,但不得不承認,李德明在位時期執行的臣服宋遼政策,使得党項境內“有耕無戰,禾黍如雲”,這奠定了李元昊奮起反宋的物質基礎。

據《宋史》記載,李元昊“性雄毅,多大略”,“曉浮圖學,通蕃漢文字”,是個文武兼修的雄傑人物。

上位後,李元昊將進攻的矛頭對準了今青海西寧附近的以唃廝囉為首領的吐蕃政權。從1033年至1035年,李元昊數次出兵攻打唃廝囉政權,終因唃廝囉的抵抗而未能取勝。

但這並不意味着李元昊一無所獲,在結束攻打唃廝囉之後,1036年,他一舉拿下了瓜州、河州、肅州,隨後“盡破蘭州諸羌”。整個河西地區,已全部落入李元昊的掌控之中。

這對於李元昊而言,是一個歷史性的轉折時刻。

經過三代人的努力,党項人控制了整個河西地區,使得西夏的統治地域,“東盡黃河,西至玉門,南接蕭關,北控大漠”,而河西則成為西夏接下來立國的軍事屏障和經濟來源。

更重要的是,李元昊對河西的有效控制,打破了宋朝“以夷攻夷”的軍事策略。唃廝囉政權、回鶻、吐谷渾等一直是宋朝牽制西夏的友好同盟,自從李元昊的勢力深入到蘭州以南的馬銜山,與宋朝隔山對峙,標誌着宋朝與上述同盟的聯通之路已經徹底斷絕。而李元昊憑藉對河西要道的控制,使其在政治上脅迫宋朝成為可能,“恃此艱險,得以猖狂”。

盡佔河西地區之後,李元昊的治理思路也被打開了。

他的父祖輩對河西採取的是劫掠政策,對河西走廊過往的商人直接搶劫或課以重税。李元昊將這些地區納入統治地域後,就必須修正以往竭澤而漁的做法,轉而對這一地區的可持續發展負責。

史載,李元昊“每欲舉兵,必率酋豪與獵,有獲,則下馬環坐飲,割鮮而食,各問所見,擇取其長”。這已是集體議政的雛形。河西是一個多族羣混居的地區,主要族羣有回鶻、吐蕃、漢族,並夾雜少量粟特人、吐渾人等。比起打打殺殺,如何“治國安邦”或許才是李元昊真正的挑戰。

應該看到,河西地區常年飽受戰亂,當地豪族和人民嚮往強勢政治勢力的庇護,最好是能實現一統局面。所以,當強勢的李元昊對河西各州發動戰事時,他實際上並未受到大規模的反抗。

而當他征服河西以後,當地漢族士人紛紛以前秦苻堅、北魏拓跋珪的故事,“日夜遊説元昊”,希望他建立一個國家,保一方安定。

河西的民望和訴求,與李元昊的雄心不謀而合,稱帝建國很快被他提上議程。

04. “反宋”與“仿宋”

早在1032年,李元昊繼位後,他就開始了一系列“反宋”操作。

中華大地上的邊緣族羣,在歷史上很少“被看見”。即便“被看見”,也是以“漢化”為前提。因為漢族文明太強大,具有無窮的同化能力,任何族羣與漢族文明遭遇,都會不自覺地成為後者的“俘虜”。這應該是歷史上邊緣族羣最大的焦慮。

李元昊要“反宋”,要保持自身族羣的獨立性,就是要讓党項這個族羣被歷史看見。

在他繼承父親的西平王、定難軍節度使的號位後,他宣佈放棄唐朝所賜的李姓以及宋朝所賜的趙姓,改姓“嵬名”,自稱“吾祖”。

傳説党項王族始祖曾取吐蕃姑娘為妻,繁衍後代,這名吐蕃姑娘姓“嵬名”,是党項族的始祖母。李元昊改姓“嵬名”,表明他對逝去的吐蕃王朝的嚮往,以及建立党項國家的願望。

為了讓自己的族羣被看見,李元昊強制推行党項傳統髮式,禁用漢族髮式。他自己先做榜樣,自行禿髮,隨後發佈禿髮令,限時三日,否則殺之。於是,“民爭禿髮,耳垂重環”。

此外,他還參與創制本民族文字,即西夏文。建立蕃學,培養党項統治人才。

由於李元昊統治的區域是多族羣混居地帶,所以他的稱帝建國計劃,除了要爭取党項人的支持,還要儘量擴大支持面。基於此,他時不時把自己打扮成吐蕃王朝的繼承者,並在必要時穿上回鶻可汗的服裝,以此表明他是多族羣的共同領袖。

但是,他慢慢陷入了一個悖論:他的建國大業,單純依靠自己的族羣是難以有效完成的;他必須引進漢族精英作為智囊團,而這又使得他的建國大業充滿了濃重的漢化色彩。

歸根到底,李元昊一邊“反宋”,一邊“仿宋”。

他大力招徠漢族精英為自己服務,倍加優待,以至於宋朝有些讀書人考不上科舉,乾脆西行投奔李元昊。李元昊來者不拒,或授以將帥,或任命公卿,倚為謀主,奉為座上賓。這些歸附的漢人在李元昊建立勳業的過程中出力尤多。

他還曾花重金買來宋朝皇宮放出來的宮女,讓她們隨侍左右,以便時時瞭解宋朝宮廷內部的運作。

在制度建設、機構設置等方面,他更是處處模仿宋朝。

正如北宋名臣富弼所説,李元昊“稱中國位號,仿中國官屬,任中國賢才,讀中國書籍,用中國車服,行中國法令”。

這種弔詭的處境,在急於變得強大的李元昊眼裏,已經無暇顧及了。儘管他處處模仿宋朝的做法引起了党項貴族內部的爭議,但正如同時代的遼國也是通過學習漢族制度才變得堅不可摧,李元昊顯然不可能抵擋先進制度的誘惑。

説白了,民族性是面子,而“宋朝化”才是裏子。

而從唐末李思恭成為夏州節度使以來,党項政權雖然時而悖逆,卻一直依附中原王朝,如今,李元昊要稱帝自立,這是破天荒的第一次。

他最需要籌劃的是,做好軍事準備,迎接宋朝的打壓。

在軍事上,他構建了兵民合一的軍事組織,編了50萬党項部落兵。通過一系列優化重組,部落兵的整體作戰能力得到全方位提升。他還根據戰爭需要,編練了戰鬥力爆棚的新式軍隊。聞名遐邇的鐵鷂子軍便是党項新軍中最出色的代表,雖然只有三千人,但這支軍隊是李元昊手中最厲害的王牌,破陣摧敵,無堅不克。

公元1038年,十月,在做好軍事部署後,36歲的李元昊在興慶府正式稱帝,國號大夏。

收到李元昊稱帝的表文後,北宋舉朝震怒。

宋夏之戰,看來不可避免了。

05. 戰爭與和平

西夏國的建立,引發了北宋君臣的不適。而這種“不適”,不在於領土的分裂,而在於所謂的“大逆不道”,拂了面子。按照慣例,他們將李元昊稱帝稱之為“僭號”。

君臣們先在大宋朝廷上嚴厲譴責李元昊,羣臣們開罵:“元昊小丑也,旋即誅滅矣。”

罵爽了之後,宋仁宗決定啓用政治和經濟懲罰手段——下詔削去李元昊的官爵和賜姓,關閉所有邊境榷場,開出高價懸賞捉拿或斬首李元昊。

一切都在預料之中,但李元昊預想的軍事打壓卻遲遲沒有到來。

宋朝不喜歡用兵,在宋初,連兵書都被皇帝列為禁書。宋朝只相信道德、制度與經濟優勢,認定這三種優勢足以碾壓一切敵對勢力。

反倒是李元昊坐不住了,在稱帝一個月後,他率軍入侵保安軍,主動挑釁。

隨後的三年中,李元昊向北宋邊境發起三大戰役,從三川口之戰到好水川之戰再到定川砦之戰,一年一戰,全部取得大勝。北宋被打得沒脾氣,而躊躇滿志的李元昊卻挾着三戰三勝的餘威,放言説要“親臨渭水,直據長安”。

一時間,北宋朝廷大為驚恐,史載,“關右震動”,“仁宗為之旰食,宋庠請修潼關以備衝突”。

不過,對於李元昊來説,他還不至於有“蛇吞象”的野心。他發動舉國兵力連打三仗,目的在於脅迫宋朝承認自己的政治地位。宋人在戰後也發現,“賊舉其國而來,其利不在城堡”。就是説,党項人並不擅長攻城掠地。

三戰過後,李元昊見好就收,把軍事上的戰績轉化成談判桌上的籌碼。而宋朝既定的外交原則,從來不是以武力,而是以和平方式去控制周邊政權,只要能談,絕對不打。

於是雙方坐下來和談。

這是一場漫長的和談,雙方談了一年多,直到1044年底才訂立“慶曆和約”。在談判中,宋朝代表龐籍對西夏代表李文貴説:“汝歸語汝主,若誠能悔過從善,稱臣歸款,以息彼此之民,朝廷所以待汝主者,禮數必優於前。”

李文貴聽聞此言,頓首説:“此固西人日夜之願也。”

李元昊聽完李文貴的彙報後,亦“大喜”。比起宋朝,李元昊更像是現代理念上的外交家:只重利益,不重名分。

按照和約,宋冊封李元昊為“夏國主”,李元昊向宋稱臣;宋每年“賜”給西夏銀、絹、茶,合計25.5萬兩、匹、斤;開放榷場,恢復宋夏貿易。

宋夏雙方在“慶曆和約”的解釋權上各取所需,各自表述。

宋朝認為這是外交的勝利,因為他們用經濟利益壓制住了西夏。

西夏也認為這是党項人的勝利,因為他們名義上附宋,實際上已經自立,誰也改變不了這個事實,而他們用名義上的臣服換取了巨大的經濟利益,這筆買賣太值了。

在宋夏和談進入尾聲時,遼國看不下去了。

當時的中國棋盤上,宋、遼是兩個大玩家,夏是個剛剛發跡的小玩家,因此成為大玩家拉攏的對象:宋夏和好,可以抗遼;遼夏和好,能夠制宋。

從李元昊的祖父李繼遷,到李元昊本人,只要對宋朝強硬,遼國就與之和親,借勢拉攏,從而達到制衡宋朝的目的。如今,李元昊站到了宋朝一邊,遼國十分不滿,重兵壓入夏境。

遼興宗親率十萬大軍徵夏,李元昊採取避其鋒芒的策略,讓遼軍長驅直入夏境400裏而見不到夏軍。在賀蘭山與遼軍交戰失利後,李元昊又退兵百里,堅壁清野,連沿途的野草都燒光,陷遼軍於糧盡草絕的困境。然後,李元昊發起反攻,一舉擊潰遼軍,遼興宗差點成為党項人的俘虜。

徵夏失利後,遼夏也進行了和談。

從此,西夏與宋、遼形成三足鼎立之勢,史上第二個“三國時代”來臨。直到13世紀蒙古汗國崛起,才打破了這種三足鼎立的均勢狀態。

李元昊在北宋、遼兩大國的對局中,依靠自身的能力,把國小民寡的西夏帶到了牌桌上,此後兩大國換成南宋和金,而西夏接近200年再未離桌。這不得不説是一個夾縫中的奇蹟。

06. 被看見與被無視

以往,我們站在宋朝的視角去審視公元10—13世紀的中國史,認為遼、金和西夏屬於叛逆的割據政權,因而對這些王朝及其開創者的評價都不高。

但是,只要我們不帶任何正統與族羣的偏見重新審視這段歷史,就會發現這些少數民族建立的政權,對中國產生了深遠的影響。

以党項人為主體的西夏王朝崛起,實際上是並行於宋朝、遼朝的中國統一進程的重要組成部分。

河西地區自9世紀吐蕃衰弱後,河西豪族張議潮起義,並向唐朝獻出河西十一州。但張議潮真正控制的僅有瓜、沙二州,其他各州由居住在河西走廊的各民族自立、攻伐和割據,導致河西、隴右地區陷入長久的混戰之中,延續至唐末和五代。

宋朝立國,結束五代十國的分裂局面,名義上統一全國,但在北方、西北等地,宋朝的勢力並未能觸及。党項人李元昊在河西所做的工作,正是宋朝想做而鞭長莫及的工作。讓河西和河套地區復歸統一,終結混亂的割據局面,這是10—13世紀中國歷史從大分裂走向大一統的一個必要進程。

包括宋、遼、夏在內的局部統一,為13世紀元朝的大一統奠定了基礎。

從這個意義上看,作為邊緣族羣湧現出來的英雄人物,李元昊理應得到歷史的肯定,而不能簡單地站在宋朝的立場,把他當成僭號者。這或許才是我們讀歷史的一種正確姿態。

最後交代一下李元昊的結局。

史書説,李元昊“結髮用兵,凡二十年,無能折其強者”,我們也看到他在建立西夏後縱橫捭闔,與宋、遼並立的智慧和才幹,但饒是這樣的一代雄主,卻控制不住自己的下半身。

在他執政後期,好大喜功,沉湎酒色,以至於做出荒唐的舉動。在他為太子李寧令哥娶媳婦的儀式上,他發現這個新兒媳姿色動人,遂強行納為己妃,封號“新皇后”。而太子李寧令哥怒不敢言,後在党項權貴的慫恿下,於1048年的元宵夜趁着李元昊酒醉之際,持刀刺殺李元昊。李元昊受到驚嚇,酒醒反抗,最終被割下鼻子,不久病重而死,時年46歲。

史載,李元昊臨死前,給年僅兩歲的幼子李諒祚留下遺囑:“異日力弱勢衰,宜附中國,不可專從契丹。蓋契丹殘虐,中國仁慈,順中國則子孫安寧,又得歲賜、官爵。若為契丹所脅,則吾國危矣。”

在最後的時刻,他已經看見了他開創的王朝將難以再奮起,只能囑託到時的退路——“附宋”。從當年年輕氣盛的“反宋”者,到最後變成像他父親李德明一樣的“附宋”者,李元昊的態度轉變恰恰説明,漢化在潛移默化中已經取得了成功。

開國皇帝李元昊去世後,西夏王朝又延續了180年。

直到漠北崛起了強悍的蒙古汗國。

但蒙古人面對西夏,卻感受到了小強的生命力。蒙古大軍消滅西夏整整用了22年,這是他們橫掃歐亞大陸遭遇的最頑強抵抗,連一代天驕成吉思汗都中了西夏人的毒箭,染病而亡。

1227年,在成吉思汗死後,蒙古人終於攻滅了西夏。

後來,元朝修前朝正史,一口氣修了《宋史》《遼史》《金史》,唯獨沒有修“夏史”。或許還是傳統士人出於對偏居王朝的傲慢與偏見,讓存在了近兩個世紀的西夏王朝被正史無視了。

若知道這個結局,李元昊定會長嘆。

他希望自己的邊緣族羣“被看見”,到頭來,只有自己的巍峨帝陵被看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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