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祿山的最後一天:大喊家賊害我,恍惚中想起送過楊貴妃一個木瓜

唐肅宗至德二載(757年)正月初一,唐人稱呼這一天為“元日”,也就是新年第一天。是日,朝廷要開展盛大隆重的節日慶典,皇帝身穿“龍火衣”( 即龍袍,因上繡山龍藻火,故稱。),正襟危坐,接受皇太子為首的羣臣朝賀,山呼萬歲。張祜《元日仗》:文武千官歲仗兵,萬方同軌奏昇平。上皇一御含元殿,丹鳳門開白日明。皇帝龍顏大悦,賞賜羣臣長青的柏樹葉,同祝羣臣益壽延年。李乂《元日恩賜柏葉應制》:勁節凌冬勁,芳心待歲芳。能令人益壽,非止麝含香。

偽燕雄武皇帝安祿山在京師洛陽接受了皇太子安慶緒以下羣臣的朝拜。安祿山已經五十二歲了,由於體重高達五百多斤,導致整日嗜睡,全身生瘡,流血流膿,雙眼失明,厭煩急躁,這是糖尿病晚期典型症狀。沒等朝賀完畢,安祿山疼痛難忍,煩躁不安,提前散朝了。貼身小太監李豬兒五人將其扶入後宮。

當晚月黑風高,安祿山倒在胡牀上直喘,大喊,豬兒,豬兒,你跑哪兒去了,看我不打死你。只聽得門吱呀一聲開了,兩個人的腳步聲越來越近。安祿山一生征戰沙場,敏鋭感覺到來者不善,一邊掙扎着起身去摸放在牀頭的金刀,一邊問道,豬兒,是你嗎。來人沒有應聲,揮起大刀砍向安祿山的大肚子。安祿山起不來身,沒摸着刀,疼的抓住胡牀幄帳大喊,家賊害我,家賊害我。正喊間,來人又砍幾刀,安祿山腹腸數鬥流在牀上,須臾氣絕。

殺他的人正是李豬兒。李豬兒是契丹人,十幾歲被安祿山俘獲,成為安祿山家奴,非常聰明狡黠。安祿山為了讓他更方便服侍自己,便揮刀將其閹割,血流數升,差點死掉。安祿山用草灰敷在傷口上,好幾天方才甦醒。從此安祿山對他最為寵信。安祿山肚子太大,每次穿衣服,都得三四個人一起上手,兩人抬起肚子,李豬兒用頭把肚子頂起來,方能穿裙褲,繫腰帶。安祿山入長安,玄宗賜浴華清池,特許李豬兒等人進去,幫着脱衣穿衣。

安祿山晚年脾氣暴躁,經常無緣無故打罵李豬兒,李豬兒又怕又恨,遂在安祿山寵臣嚴莊慫恿下,將其弒殺。

安祿山的最後一天:大喊家賊害我,恍惚中想起送過楊貴妃一個木瓜

武周長安三年(703年)正月初一,安祿山出生於河北道營州府柳城縣。父親姓康,是西域昭武九姓中的康國貴族,常年走南闖北做生意。有一年到了柳城,認識了安祿山母親。安祿山母親姓阿史德,是突厥貴族女子,信奉祆(xian)教,也就是拜火教,安母是教中神職人員,以占卜為生。

二人一見鍾情,纏綿了幾個月,安父隨着商隊走了,留下安母在風中凌亂。十個月後,安祿山出生,安母對外聲稱,這個孩子是祆神軋犖山(zhá luò shān)賜給他的,遂給孩子起名軋犖山。就如孔子母親顏徵在跟孔子父親叔梁紇在丘山下野合而生孔子,孔母對外聲稱孩子是丘山所賜,遂給孩子起名孔丘。軋犖山來自粟特文roxsan,現在譯作瑣羅亞斯德,尼采譯作查拉圖斯特拉,意為“光明之神”。不久阿史德氏帶着孩子嫁給一個名叫安延偃的將軍,軋犖山於是有了姓。

安軋犖山十歲時候,安延偃死了,家產被仇敵吞併,安軋犖山和幾個安姓子弟一路南下,跑到幽州,改名安祿山。安祿山長大後,遺傳了父親的商人基因,多智計,善於揣摩人心,懂得六種番邦語言,幹了互市牙郎,也就是撮合買賣雙方達成交易從中獲取佣金的中介。幹中介需要超高的情商智商以及隨機應變察言觀色的能力,否則一單生意都幹不成。但是幹中介掙的再多,也沒有親自下場掙得多,所以安祿山也乾點販賣牛羊的生意。

開元二十年(732年),安祿山29歲,長得白白胖胖,因為偷羊被官兵抓住了,當時幽州節度使是張守珪,準備亂棍打死他,安祿山大喊,難道您不想滅掉奚族和契丹族兩個番邦嗎,我還有用啊。張守珪“奇其狀貌”,於是放了他,任命為“捉生將”,就是深入敵方地盤捕捉敵方俘虜的下級軍官。這活兒危險係數有多高,不言而喻。安祿山和兒時夥伴史思明仗着熟悉地形,深入敵後,三五個人活捉了契丹幾十人。

張守珪大奇,哎呀,人才啊,多給你帶點人。安祿山每多帶一次人,就能比上一次多捉幾個敵人,因此深得張守珪重用,被張守珪任命為偏將,所向披靡,收為義子。次年,張守珪派安祿山前往長安彙報工作,這是安祿山第一次入長安。張九齡見了,跟裴寬説,這個胡兒肯定會攪亂幽州。

開元二十四年(736年),安祿山跟契丹打仗失利,損失了四萬多人,張守珪給朝廷上表,請求殺了安祿山。張九齡批覆,孫武練兵,也殺嬪妃。張守珪若想嚴明軍紀,就不能赦免安祿山。但是李隆基愛惜安祿山驍勇可用,遂罷免安祿山一切職務,以白衣在軍中效力。張九齡堅持己見,李隆基生氣了,説,你不能像西晉王衍看石勒,就臆斷安祿山日後桀驁難制啊。後來安祿山造反,李隆基西狩蜀中,想起張九齡的話,悔恨莫及,只可惜世上沒有賣後悔藥的。

從此安祿山仕途坦蕩,一路青雲直上,天寶三載(744年),41歲的安祿山成為范陽節度使。給李隆基上表,去年七月,我轄區內有蟲子吃莊稼,我焚香向天祈禱,如果我不行正道,事主不忠,就讓蟲子把我心肝吃了。如果我不欺正道,事主竭誠,就讓蟲子自己死掉。禱告完畢,天上降下一種鳥,紅頭綠身,把蟲子吃光了。希望您讓史官把這事寫進史書。

御史中丞張倚的兒子張奭胸無點墨,考試中了第一名,有個下第者(考試排名靠後者)當了薊縣縣令,就將此事彙報了安祿山,安祿山進入長安,將此事彙報了李隆基。李隆基親自召集這屆考生在花萼樓複試,考中者十無一二。“張奭手持試紙,竟日不下一字,時謂之曳白”。李隆基大怒,將張倚貶官外放,御批道:庭闈之閒,不能訓子;選調之際,仍以託人。士子們由此對安祿山心存感激。後來李白仕途不順,還曾騎馬仗劍跑到幽州,想走安祿山的門路。但是到了幽州,發現安祿山包藏禍心,反圖已萌,遂罷。

天寶四載(745年),奚族和契丹族再次反叛,安祿山前去鎮壓,故意養寇自重,給李隆基上表,我昨天征討契丹,到了北平郡,夢到李靖和李勣向我要吃的,我給他們都立了廟,焚香祈禱,當日廟中長出一根靈芝草,有十片葉子,盤旋若珊瑚之狀,我把這個祥瑞獻給您,希望您讓史官寫到史書裏。

天寶六載(747年),安祿山兼任御史大夫,右相李林甫引為外援,二人互相攀結。李林甫告訴安祿山,皇帝春秋已高,最害怕太子李亨奪位(唐代太子有奪位的傳統),所以你不能跟太子走得太近。因此安祿山拜見李隆基,不拜太子。身邊人提醒他,這是太子,你得跪拜。安祿山故意問,太子是啥官,我不懂啊。李隆基説,太子就是儲君,我死了以後,皇帝就是他。安祿山依然不拜,説,我是傻逼,只認得天子,不認得太子。身邊人説,這下你知道了,趕緊拜。安祿山拜了,李隆基“嘉其純誠”。

安祿山的最後一天:大喊家賊害我,恍惚中想起送過楊貴妃一個木瓜

楊貴妃三千寵愛在一身,安祿山便認楊貴妃為養母。時年安祿山44歲,楊貴妃28歲。每次安祿山見了李隆基夫婦,先拜楊貴妃,再拜李隆基。李隆基提醒他,你搞錯順序了。安祿山説,我是蕃人,先母后父。從此安祿山經常出入禁中,給楊貴妃講外面的各種奇聞異事。楊貴妃久處深宮,覺得非常新鮮,加上安祿山中介出身,有一張説相聲的好嘴,二人又都是胖子,同胖相惜,愈覺親近。

楊貴妃還讓三個國色天香的姐妹一起過來,跟安祿山聊天解悶,長時間的接觸讓安祿山對楊貴妃姐妹四人有了非分之想,“由是心動”。後來起兵,不能説跟楊貴妃姐妹沒關係。這叫“匹夫無罪,懷璧其罪”,楊貴妃姐妹的過分美貌以及與安祿山的過分親近某種程度上成為安祿山造反的催化劑。後來安祿山起兵,下令一隊精兵,一定要把楊貴妃姐妹安全護送到他身邊。

沒想到高力士棋高一着,當機立斷聯合禁軍統領陳玄禮和太子李亨把楊氏兄妹全殺了,根絕後患。安祿山聽聞貴妃死訊,一日數嘆,遂於洛陽稱帝,罷了窮追李隆基的心思,李隆基安全入蜀。因此安祿山造反有三個原因:李林甫養育之,楊國忠激怒之,楊貴妃引誘之(雖然並非故意引誘)。

安祿山身為御史大夫,御史中丞楊國忠對他逢迎諂媚,每次安祿山上殿,楊國忠都要在身邊攙扶。李林甫召安祿山談事,正是冬天,安祿山體肥畏寒,李林甫親自脱下身上貂裘,披在他身上。此時的安祿山已經有三百五十斤,走路肚子拖在了地上。但是李隆基每次讓他跳《胡旋舞》,他仍然“疾旋如風”。

李隆基有一天晚上請安祿山吃飯,安祿山醉了,化作一頭母豬龍(就是鱷魚)。有人報告了李隆基,李隆基不以為然道,母豬龍而已,成不了大事。沒想到自己這條真龍最後差點被這條母豬龍吃了。

李隆基每御勤政樓,與萬民同樂,隨從便給他準備一張胡牀,坐完就撤。李隆基有時候故意不撤,安祿山便坐了上去。李亨跟李隆基説,自古尊卑有別,皇帝的龍椅,怎麼能讓臣子坐呢,我怕他生出覬覦之心。李隆基把李亨叫到身邊,低聲説,你不懂。我看這個傢伙腦生反骨,所以故意讓他坐龍椅,起“壓勝”的作用。現在他坐了,以後就坐不着了。德不配位,必有殃災。

天寶九載(750年)八月,安祿山47歲,加河北道採訪使兼處置使,李隆基派壽王李瑁(楊貴妃前夫)親自去送任命書。也不知兩人見了,有沒有談起楊貴妃。

天寶十載(751年)正月初一,安祿山生日,李隆基賞賜了很多東西。初四,安祿山再入宮,楊貴妃派人用絲綢把安祿山捆住,抬在轎子裏,歡天喜地。李隆基問,這是幹啥,左右道,貴妃給祿山作三日洗兒禮,洗完又用繃帶繃祿山,是以歡笑。李隆基親往觀看,極樂而罷。從此宮中呼安祿山為“祿兒”,不禁出入。

天寶十一載(752年),安祿山和哥舒翰一起入朝,兩人素來不和,李隆基讓高力士前去調解。高力士特意讓人殺了一頭鹿,用鹿血煮了一鍋鹿腸,請兩人吃,因為哥舒翰喜歡這一口。安祿山素來擅長揣摩人心,一看這鍋鹿腸,就知道是李隆基派高力士搞得讓兩人關係緩和的飯局,因此跟哥舒翰説,我父親是西胡人,母親是突厥人,你父親是突厥人,母親是西胡人,咱倆是同族啊,為啥不能同心協力,輔佐朝廷呢。哥舒翰也懂,跟安祿山説,野狐狸向天嚎叫,以示不忘本,我怎敢跟你不同心呢。安祿山以為哥舒翰笑話他是西胡人,大罵,你個突厥人有啥可牛逼的。哥舒翰正要解釋,高力士看了他一眼,遂止,裝醉而歸。

天寶十三載(754年)正月,安祿山從長安回范陽,李隆基親自於望春亭相送,脱下身上的龍袍披在他身上,安祿山嚇得魂不附體。出了潼關,順流而下,所至郡縣,船伕皆手持牽引繩站在岸邊,至則開船,日行三四百里。

安祿山回到范陽,明白李隆基對他已經不信任,想着除掉他,決意起兵。天寶十四載(755年)七月,李隆基派親信太監跟安祿山説,我和貴妃在華清宮專門給你鑿了一池温泉水,你來看看,十月咱們一起泡。安祿山説,這幾天馬不肥體不壯,等到十月金秋,膘肥馬壯之時,我肯定去。太監回來跟李隆基説,我差點沒回來。安祿山卧在胡牀上,接聖旨也不起身,就説了句“聖人安穩”,便把我打發回來了。

天寶十四載(755年)十一月,安祿山遂反。

天寶十五載(756年)正月初一,安祿山於洛陽稱帝,國號大燕。當時有個童謠傳唱道:燕燕飛上天,天上女兒鋪白氈,氈上有千錢。燕是安祿山國號,天上女便是安字。安祿山入洛陽時,大雪盈尺,所以叫鋪白氈。千錢是説,安祿山只能當一千天皇帝。安祿山説,馬入洛陽,瑞雪盈尺。隨從上詩道,馬上得天下,雪中朝海神。

開元年間,李隆基見樂府中有個曲子名叫《北洛背代》,非常討厭,就跟樂工李龜年説,啥人作的曲子,為啥起了個這麼不詳的名字。至安祿山洛陽稱帝,於代地造反,此名方才應驗。天寶年間,人們閒來無事,經常在宮中演奏突厥神的曲子,至此也應驗在安祿山身上。

漁陽鼙鼓動地來,驚破霓裳羽衣曲。天寶十五載(756年)六月十五日,李隆基倉皇西狩,禁軍於馬嵬驛誅殺楊氏滿門,李隆基和李亨分道揚鑣,李隆基入蜀,李亨前往靈武,收復河山。

安祿山沒想到李隆基跑的這麼快,再聞楊氏姐妹也在馬嵬驛被殺,遂止追逐之心。叛軍進入長安,大肆擄掠。本來就是一幫烏合之眾,糾集而來,整日縱酒高會,唯嗜聲色財貨,不萌西進之心。

安祿山的最後一天:大喊家賊害我,恍惚中想起送過楊貴妃一個木瓜

唐肅宗至德二載(757年)正月初一,安祿山被殺,生日和死日以及即位之日,都是同一天。

安祿山臨死之時,恍惚中想起曾經送過楊貴妃一個木瓜。木瓜有解酒順氣之效,貴妃有哮喘之疾,天寶六載(747年)六月一日,楊貴妃過生日,安祿山遂獻木瓜以表孝心。《詩經·衞風·木瓜》:“投我以木瓜,報之以瓊琚,匪報也,永以為好也。”

安祿山想跟楊貴妃“永以為好”,只能是下輩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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