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唐墓壁畫《客使圖》看唐王朝對外關係

唐高宗李治與武則天的乾陵周圍還有不少陪葬墓,其中就有二人的第二個兒子——章懷太子李賢墓。這座墓雖然曾被盜挖,但墓中壁畫五十餘組總體保存完好,其中就有一組較為經典的《客使圖》。

《客使圖》又名《禮賓圖》,分為兩幅,分列墓道東西兩壁,各有6個人物,圍繞這12個人的身份,專家學者進行了大量的研究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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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客使圖》東西兩壁全圖)

【李賢其人其墓】

李賢是李治和武則天的第二個兒子,在他們的長子李弘疑似死在武則天手下之後,李賢於唐高宗上元二年(675年)被立為太子。當時李治與武則天圍繞國家領導權的問題進行了很多台下博弈,李賢成為太子,就進入了這個政治漩渦,並很快被淘汰。

李賢太子當了5年,被武則天構陷謀逆,廢為庶人,流放到巴州(現四川巴中縣),並在李治死後第二年(684年)被武則天派遣大將丘神勣殺害。

李賢的兩個同父同母弟弟——唐中宗李顯和唐睿宗李旦對自己哥哥的感情是複雜的,一方面有兔死狐悲的淒涼,另一方面又有自己得以成為皇帝的慶幸,當然還有一些兄弟情分。於是,武則天退位後,唐中宗李顯、唐睿宗李旦先後第二次當上皇帝,對自己20多年前枉死的哥哥很是懷念,李顯於神龍二年(706年)給李賢遷葬於乾陵,李旦又給追封為章懷太子,這是李賢的章懷太子墓不但規模宏大,且陪葬物、壁畫等都非常精美的主要原因。

從唐墓壁畫《客使圖》看唐王朝對外關係

這些壁畫估計都是當時的名家巧匠所為,無論藝術成就還是歷史價值都非常高,《客使圖》生動的刻畫出當時唐王朝與周邊各國使者交往的一個場景:

某次唐王朝的朝會或者典禮上,來自外邦的使者在鴻臚寺官員的帶領下,或者正在等待進入大殿,或者正在等待典禮開始,鴻臚寺官員從容放鬆但又不失禮儀,畢竟對他們來説引領外邦使者是一項常規工作。而外來使節稍顯拘謹和正式,很多人可能是頭一次來到長安這個當時的世界第一大城市。

對於《客使圖》表現的時間專家們有不同意見,一種説是李賢在世時被立為太子並監國,可以獨立接見外國使節,是李賢最風光的時候;另一種説法是記錄了李賢死後20年遷葬或追封章懷太子時,各國使節來參加典禮的場景;第三種説法説是場景是虛構的,只是當時唐王朝萬國來朝的一個縮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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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客使圖》東壁壁畫】

東壁壁畫流傳很廣,甚至上了中學的教科書。

從左向右,三個走在前面的唐朝鴻臚寺官員穿的是正式的朝服,長袍大袖高冠。前二人側身面向第三人,表情端莊自然,氣度儼然,似乎在低聲商量着什麼。

第四、五兩人明顯是異族使者,落後唐朝官員一步,但又都身體微微前傾,似乎在聽唐朝官員説話內容,想必唐朝官員討論的事情與他們有一定關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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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人最顯著的特徵是禿髮,專家們普遍認為是拂菻國使者。拂菻國又名大秦或海西,也就是東羅馬帝國(拜占庭帝國)。但此人相貌猥瑣,缺乏端莊氣象,與動畫人物格格巫比較像,與東羅馬帝國的歷史形象不符合。當然,也可能西方中世紀時期就是如此,文藝復興之後才變得人模人樣的。東羅馬帝國與大唐之間間隔着大食,李世民貞觀十七年首次來長安,雙方開始有了聯繫。但由於路途遙遠,也只能二三十年來一次。東羅馬帝國也是大國,排在使者們的前列比較正常。

這裏有個疑點,東羅馬帝國往來長安次數較少,無論是李賢當太子時期還是唐中宗遷葬時期都沒有使者來長安,所以要麼這兩幅圖是虛構的,要麼這個使者不是東羅馬帝國使者。

實際上當時有禿髮習俗的各種勢力不少,距離最近的有党項,但唐王朝時期的党項只是西北羌族的一支,非常弱小,應該不夠資格站在所有使者的最前列;

同是西方的波斯國也有“丈夫翦發”的傳統,當時波斯薩珊王朝被大食滅國,末代國王流亡到了長安,從李世民到李治一直在支持波斯薩珊王朝的復國運動,波斯也是唐王朝西進的最佳帶路黨。因此雙方關係非常緊密,排在所有人的第一位符合邏輯。但我個人對波斯和東羅馬帝國的服飾沒有研究,對結果並不確定,只是覺得此人是東羅馬帝國使者的説法有些不合邏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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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人的特徵是頭戴羽毛冠,專家們普遍認為是朝鮮半島上的新羅使者。新羅是唐王朝的傳統屬國,距離又最近,來長安和回自己家區別不大,所以神態雖然恭謹但並不緊張。

也有專家提出,這種羽毛冠在高句麗和新羅都有,第五人從服飾上看更像高句麗使者。李賢太子監國時,高句麗已經在6年前被滅國,末代高句麗王被軟禁在長安,這種大型儀式有出門的機會,所以也有一定可能性。當時新羅正在和唐王朝交戰,674年前後正是戰爭最激烈的時候,新羅使節沒資格參拜皇帝和太子,把高句麗王擺在靠前的位置,某種程度上是一種政治上的考慮。

但如果是唐中宗時期李賢墓遷葬時的情景,此人確定是新羅使者了,那時高句麗王的後人已經在武則天時期被酷吏所殺,不可能從地下出來參加典禮。

第六人與前五人相隔一定距離,一幅事不關己的態度,或者是由於國力弱小造成身份地位相距甚遠,或者是與大唐關係緊密常來常往而表現的很是從容。根據使者帶的皮帽,專家推測是來自東北地區的室韋或靺鞨使者,這些地區早在堯舜時期就和中原開始有了來往,也算是常來常往。但雙方中間間隔着渤海和契丹、奚族,沒有直接聯繫,唐王朝自武則天之後對東北地區的控制能力也越來越弱,這個使者一幅無所求的摸樣也可以理解。

【《客使圖》西壁壁畫】

西壁壁畫少有人知,但也同樣有故事可講。

從右向左,前三個仍然是唐朝官員。但從服飾就能看出來,沒有東壁壁畫的正規莊重,明顯身份較低,應該是鴻臚寺中的普通官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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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客使圖》西壁壁畫)

第四人的最大特徵是披髮於腦後,專家們的意見是高昌使者。但高昌早在貞觀十四年就被唐王朝所滅,末代國王被送往長安軟禁,與高句麗王的待遇差不多,只能逢年過節出門透透氣。按《舊唐書》記載,高昌王后人一直到武則天天授年間才“封襲遂絕”,在此之前理論上講高昌國一直是存在的。

也有專家認為是後突厥使者,因為高昌國被滅相當於是唐王朝的統一戰爭,不算對外戰爭,高昌是沒有資格站在外國使節行列中的。而且高昌一直仰慕中原文化,漢化很是徹底,本族的傳統髮式、服飾已經廢棄。

這種説法也支持了壁畫時間是唐中宗時期李賢墓遷葬的一刻,李賢當太子的時候東、西突厥都已經被滅國,而武則天當皇帝時復國重新崛起,也就是後突厥。後突厥和唐王朝雙方雖然打得熱火朝天,但使者往來一直沒有斷絕。西壁三個使者都是敵對或相對不友好勢力,讓低級官員引領並且排在後面可以理解。

第五人的最大特點是臉上塗有紅色,而這是吐蕃人的顯著特徵。吐蕃在唐高宗李治初期還是大唐藩屬國,之後與大唐爭奪吐谷渾、爭奪安西四鎮,並在李賢被立為太子前5年與唐王朝打了一場大非川之戰,唐軍將領薛仁貴大敗而歸,唐王朝正在積極準備復仇,不太可能讓吐蕃使者覲見。所以吐蕃使者的出現,支持了壁畫時間應該是唐中宗時期李賢墓遷葬的情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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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人有爭議,此人與其他相對分離,表情也不像其他人一樣略帶恭謹,反而感覺出一絲緊張。從服飾和身材相貌來看,深目高鼻,絡腮鬍,大翻領,確定是來自西方中亞甚至更西的胡人,專家們得出的結論是大食人

當時大食同樣是世界強國,且有東進的企圖。從唐高宗永徽二年(公元651年)首次使者到大唐,雙方開始有了直接聯繫。之後雙方在中亞爭鬥的很厲害,李治的中亞十六州都督府被大食攻佔,大食又與吐蕃聯合多次與唐王朝和武周爭奪西域安西四鎮,雙方雖然都很剋制沒有直接交戰,但關係絕對稱不上融洽,加上距離較遠,因此聯繫也並不頻繁。從第一次大食派遣使者,六十年間只有兩次,分別是武則天長安年間和唐睿宗景雲二年(公元711年)。

這與東壁第四人的情況相似,如果壁畫是寫實的,無論是李賢太子監國時還是遷葬時,大食都沒有使者在長安。而且波斯和大食是死對頭,不太方便安排在一起。

另外,以大食的國家地位,也很難想象把大食使者排在一隊的隊尾,所以有專家提出這人應該是中亞昭武九姓的粟特人。昭武九姓的石國、康國等小國一直在唐王朝和大食之間搖擺不定,與長安的往來比較頻繁。由於夾在兩個世界大國的中間,使者的地位不高,排在最後。

從唐墓壁畫《客使圖》看唐王朝對外關係

(唐代胡人俑)

總之,我個人傾向於壁畫時間是李賢遷葬一刻的寫實記錄,外國使節分別是波斯(不確定)、新羅、靺鞨、後突厥(有爭議)、吐蕃、昭武九姓某國(有爭議),前三者是友好鄰邦,後三者是敵對勢力,這也是語文教材上只介紹東壁壁畫而不提西壁另一半壁畫的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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