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手好牌打得稀爛詳解劉子業執政風雲,兼論沈慶之死因!

公元464年2月,劉宋孝武帝劉駿病逝,享年三十五歲,在位十年。臨終前,劉駿任命太宰劉義恭、尚書令柳元景、始興公沈慶之、尚書中事顏師伯和領軍將軍王玄謨等五人為輔政大臣,輔佐太子劉子業。
劉駿留給劉子業的攤子,其實並不算爛。
毫無家族背景和軍政班底的中書通事舍人(戴法興、戴明寶、巢尚之)在權力中樞輔佐劉子業;皇族代表(劉義恭)與幾個豪門士族、軍政要員(柳元景、顏師伯、沈慶之、王玄謨)作為輔政大臣在政府中輔佐劉子業。
如果戴法興等中書通事舍人妄圖威脅皇權,必然會受到劉義恭等輔政大臣的聯合抵制;反之,如果劉義恭等輔政大臣妄圖威脅皇權,必然會受到戴法興等中書通事舍人的聯合抵制。
實際上,宋孝武帝劉駿設置的權力格局遠比上述的更復雜。因為在劉駿的權力格局中,王謝等重要豪門士族以及除劉義恭外的其餘皇族都沒有出場,這股龐大的力量還在外圍起着約束中書通事舍人和輔政大臣的作用。
不管從哪個角度來看,宋孝武帝劉駿設置的權力格局應該都是非常穩定的,但最終的結果卻出乎所有人的意料。
一手好牌打得稀爛詳解劉子業執政風雲,兼論沈慶之死因!
前幾天,我着重寫了魏太武帝拓跋燾之死,主要是因為他集權速度過快,損害了太多人的利益。其實,但凡是喜歡集權的雄主,必然都是猜忌心極重,為人極其嚴苛的。關於這一點,宋孝武帝劉駿和魏太武帝拓跋燾並沒有本質上的區別。
現在,這個猜忌心極重,為人極其嚴苛的宋孝武帝劉駿去世了,中書通事舍人、皇族、豪門士族和軍政大佬都不約而同地鬆了一口氣,總算不用戰戰兢兢地活着了。
人被壓抑久了就要釋放,如果不能對着事主釋放,則必然會對着其繼承人釋放。在這種背景下,無論是中書通事舍人還是輔政大臣,在劉子業面前總是一副倚老賣老的姿態,對劉子業更是動輒呵斥。
比如説中書通事舍人戴法興,他就公然呵斥劉子業:“你這樣胡來,是不是想當營陽王?”營陽王就是劉裕的兒子劉義符,當了不到三年皇帝,就被徐羨之等人聯合起來殺死了。當皇帝與自己意見不一時,戴法興居然敢拿一個被殺死的皇帝來威脅劉子業,他平時的表現是怎麼樣的?大家想想就知道了。
廢帝年已漸長,兇志轉成,欲有所為,法興每相禁制,每謂帝曰:“官所為如此,欲作營陽耶”——《宋書》·卷九十四·列傳第五十四·恩幸
此時的劉子業已經十六歲了,這個年齡的人有一個最大的共同點:叛逆。
戴法興作為一個臣子,居然想讓皇帝事事聽從自己的安排,本就是極其困難的。更何況,他們面對的是一個處於青春叛逆期的皇帝。
宋孝武帝劉駿活着的時候,就已經用王僧達等人的鮮血闡述了一個事實:當皇帝與臣子有了意見分歧的時候,臣子千萬不要自以為是。否則,王僧達等人就是就是活生生的例子。
現在,宋孝武帝劉駿去世了,劉子業繼位,這一套是否還管用呢?
如果中書通事舍人能夠與皇族、豪門士族和軍政大佬的利益一致,這一套自然就不管用了,因為劉子業不具備他父親宋孝武帝劉駿的實力。
但由於上述幾大實力派之間也有着無可調和的矛盾,所以得罪劉子業的中書通事舍人戴法興就顯得格外孤獨。
中書通事舍人這個職務的級別很低,通常都由寒族擔任。只不過因為他們是皇帝的機要秘書,可以每天面聖,才顯得格外重要。
可這樣一個必須依附於皇權之上的職務,卻與皇帝產生了矛盾,結果會怎樣,還用説嗎?當劉子業決定嚴厲打擊戴法興的時候,獲得了皇族、豪門士族和軍政大佬一致支持。在這種背景下,戴法興連一個回合都沒挺過,就直接出局了。
帝遂發怒,免法興官,遣還田裏,仍復徙付遠郡,尋又於家賜死,時年五十二。——《宋書》·卷九十四·列傳第五十四·恩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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把戴法興清理出局之後,劉子業並沒有停手。他提拔王氏家族的代表人物王彧進入了權力中樞,這種做法引起了輔政大臣的集體恐慌,因為這意味着劉子業打算着手削弱輔政大臣的權力了。
庚午,以尚書左僕射顏師伯為尚書左僕射,吏部尚書王景文為尚書右僕射。——《宋書》·卷七·本紀第七·前廢帝
面對劉子業的這種行為,據説劉義恭等人整天搞聚會商量對策,這種做法總給人一種密謀串聯的感覺。過不了多久,劉義恭、柳元景和顏師伯,五位輔政大臣中的三位,竟然開始密謀造反了。
前廢帝狂悖無道,義恭、元景等謀欲廢立。——《宋書》·卷六十一·列傳第二十一·武三王
至於另外兩位輔政大臣——沈慶之和王玄謨,他們與劉義恭等人素來不和,沈慶之被排擠出了最高決策圈,王玄謨更是被排擠得外放青、冀擔任刺史。
時朝政多門,玄謨以嚴直不容,徙青、冀二州刺史,加都督。——《宋書》·卷七十六·列傳第三十六·朱修之宗愨王玄謨
當劉義恭、柳元景和顏師伯決定造反的時候,沈慶之立刻向劉子業告密。
慶之與江夏王義恭素不厚,發其事,帝誅義恭、元景等,以慶之為侍中、太尉,封次子中書郎文季建安縣侯,食邑千户。——《宋書》·卷七十七·列傳第三十七·柳元景等
沈慶之之所以受到排擠,主要因為他是擁有軍方背景的實權派,與劉義恭等人的關係不好。但當劉義恭等人打算造反的時候,卻很難無視沈慶之的存在。
現在,備受排擠而心懷怨恨的沈慶之站在了劉子業的一邊,劉義恭、柳元景和顏師伯的造反大業看起來就像一個笑話。沒過多久,這三個人也像戴法興一樣,直接出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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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情發展到這一步,局勢已經逐漸明朗了。
劉子業剛繼位的時候,可以約束他的人有很多,比如皇太后、中書通事舍人(戴法興等)、強勢皇族(劉義恭)、豪門士族和軍政大佬(顏師伯、柳元景、沈慶之)。
但現在,皇太后病死了,戴法興、劉義恭、顏師伯和柳元景都被劉子業幹掉了,王玄謨外放,沈慶之剛立下平叛大功,且已經八十歲了。
很多人習慣以結果推過程,因為史書中的劉子業是反面人物,所以大家在説起戴法興、劉義恭、柳元景和顏師伯等人的時候,總是一臉敬佩,彷彿他們都是為推翻暴政而努力的英雄豪傑。
可在我看來:無論劉子業是否昏庸,無論誰處於劉子業的位置上,都會幹掉上述四人的。劉子業剛繼位的時候,正是皇權無比衰弱的時候,這些有資格與劉子業分庭抗禮的人,絕不會心甘情願地屈居於劉子業之下。
劉子業雖然在火併中獲得了勝利,但這種勝利卻是可悲的,因為這是發生在劉駿一系內部的火併。換言之,無論是戴法興被殺,還是劉義恭、顏師伯和柳元景被殺,消耗的都是劉子業的實力。
如果上述四人願意向劉子業低頭,並不見得就會損害自己的既得利益。因為他們都是劉子業一系的人,劉子業還需要用他們去牽制其餘強大的皇族。
但不幸的是:戴法興和劉義恭等人卻並沒有意識到這一點。或者説他們雖然意識到了這一點,卻高估了自己的力量,認為這種危險可以避免。
從這個角度來看,劉子業殺死戴法興和劉義恭等人,是一種雙輸的選擇。他在內部分出了勝負,卻無力應對外部的壓力。
現在回過頭來看宋孝武帝劉駿留下的權力格局,似乎是從最核心的位置開始脱扣:先是中書通事舍人被重創,導致劉子業難以駕馭輔政大臣;後是輔政大臣被重創,導致劉子業難以抵擋皇族的侵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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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劉子業除掉劉義恭等人之後,立刻開始對皇族動手。這不是因為劉子業殘忍變態到了不可理喻的地步,而是他已經意識到了自己的孤立處境,必須行險一搏。
最先被劉子業幹掉的人是劉子鸞,他是劉子業的同父異母弟,劉子鸞當時只有七歲,但劉子鸞的母親曾是宋孝武帝劉駿最寵愛的妃子,而且劉駿曾想讓劉子鸞取代劉子業的太子之位,雖然劉子業最終保住了太子之位,但劉子鸞強大的軍政地位依然沒有改變。
劉子鸞是南徐州刺使,南徐州的治所在京口,那是當年劉裕的龍興之地。這樣一個強勢的弟弟,處於這樣一個敏感的地方,如果有人打着他的旗號挑戰劉子業,劉子業恐怕會吃不了兜着走,於是劉子業先下手為強。
辛丑,撫軍將軍、南徐州刺史新安王子鸞免為庶人,賜死。——《宋書》·卷七·本紀第七·前廢帝
PS:劉子鸞在臨終前留下了一句名言:願身不復生王家。劉宋末帝劉準又對這句話進行了加工:願生生世世,再不生帝王家。
在清理劉子鸞之時,劉子業又把矛頭指向了自己的叔叔劉昶。劉昶反應很快,立刻在彭城宣佈造反。只不過當劉昶宣佈造反之後,並沒有多少人響應他,所以劉昶在造反後不久,發現事不可為,立刻逃亡到了北魏。
法生既至,昶即聚眾起兵。統內諸郡,並不受命,斬昶使。將佐文武,悉懷異心。昶知其不捷,乃夜與數十騎開門北奔索虜,棄母妻,唯攜愛妾一人,作丈夫服,亦騎馬自隨。——《宋書》·卷七十二·列傳第三十二·文九王
劉昶出局之後,劉子業又把自己另外三個強勢的叔叔扣留在都城。這三個叔叔之中,就有後來的宋明帝劉彧。
廢帝誅害宰輔,殺戮大臣,恆慮有圖之者,疑畏諸父,並拘之殿內。——《宋書》·卷八·本紀第八·明帝
經過這一系列動盪之後,劉子業還不打算停手,於是他又把屠刀對準了自己的另一個弟弟劉子勳。劉子勳佔據江州,宋孝武帝劉駿就是從江州起兵取得帝位的。雖然劉子勳只有十一歲,劉子業卻害怕有人在江州擁立劉子勳反對自己。
但劉子業的命令徹底失效了,誅殺劉子勳的命令到達江州後,劉子勳的屬員公開表示反對,並且迅速調集軍隊攻打劉子業。
琬等因奉子勳起兵,以廢立為名。——《宋書》·卷八十·列傳第四十·孝武十四王
事情發展到了這種地步,內戰一觸即發。在這種背景下,被劉子業扣留在帝國都城的三個叔叔,收買了劉子業身邊的親信,暗中幹掉了劉子業。劉子業死後,劉彧被推舉為皇帝。
帝欲走,寂之追而殞之,時年十七。——《宋書》·卷七·本紀第七·前廢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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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劉子業磨刀霍霍的行動過程中,還發生了沈慶之被殺事件。
關於沈慶之的死,史書上説過一個典故:劉彧集團的骨幹人物蔡興宗勸沈慶之廢掉劉子業,沈慶之回答道:“我哪有資格參與這種大事呢?”沈慶之的侄子沈文秀也進行勸説,沈慶之仍然不肯。
再三言之,至於流涕,慶之終不從。文秀遂行。——《資治通鑑》·宋紀十二
很多人説劉子業猜忌沈慶之,所以才決定殺死沈慶之。在我看來:這種説法是靠不住的。
對於沈慶之這種手握重兵的人,無論是劉子業還是劉彧都不會對他放心的。但如果心存猜忌就要動手殺人,這很容易弄巧成拙。劉子業之前殺戴法興也好,殺劉義恭、顏師伯和柳元景也罷,都是被動應對,而非主動出招。
這些人的死亡,損害的是劉子業的實力,關於這一點,劉子業不可能不懂。所以當沈慶之表現出臣服並作出退隱打算的時候,劉子業根本沒有殺死沈慶之的動機。
就算沈慶之站在劉彧一方,對他又能有什麼好處呢?對於沈慶之這種戰功卓著的軍方大佬而言,他的地位不可能再有本質性提升了。從這個角度來看,一旦天下有變,沈慶之最大的可能是謹守中立,其次是站在劉子業一方穩住政局,而幾乎不會選擇站在劉彧等造反集團一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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按照史書的記載,沈慶之的死因和參與謀殺沈慶之的人同樣疑問多多。
事情大概是這樣的:劉子業誅殺了寧朔將軍何邁,知道沈慶之會前來勸諫,便關閉宮門不讓沈慶之進宮。沈慶之得知此事,果然前來勸諫,無法進宮後只好作罷。當日,劉子業命沈慶之的侄子沈攸之毒死沈慶之。沈慶之不肯服藥,沈攸之就用被子將他悶死,終年八十歲。
帝乃使慶之從父兄子直閣將軍攸之賜慶之藥。慶之不肯飲,攸之以被掩殺之,時年八十。——《資治通鑑》·宋紀十二
這件事有兩個疑點:
第一個疑點就是:沈攸之的身份有問題。
據説,沈攸之是沈慶之的侄子,卻並不受沈慶之重視,他能狠下心來殺叔不難理解。但這也説明沈攸之是劉子業的心腹,否則劉子業不會把這種事情交給沈攸之去做。
可當劉彧起兵之後,沈攸之卻幫着劉彧一起,消滅了劉子業的其他心腹,並在之後的戰爭過程中對劉彧忠心耿耿。而劉彧對沈攸之十分信任,甚至委任他坐鎮荊州,這是直系皇族才有的待遇,最後還委任他為顧命大臣。
泰豫元年,太宗崩,攸之與蔡興宗在外蕃,同豫顧命,進號安西將軍,加散騎常侍,給鼓吹一部。——《宋書》·卷七十四·列傳第三十四·臧質魯爽沈攸之
瞭解上述基本史實之後,我做出了一個大膽的推測:沈攸之名義上是劉子業的心腹,其實不過是劉彧打入劉子業身邊的卧底。
第二個疑點就是:沈慶之的諡號問題。
劉子業給沈慶之諡號是“忠武”,這是非常高的身後哀榮了,諸葛亮的諡號也是“忠武”。
及死,賜與甚厚,追贈侍中,太尉如故,給鸞輅輼輬車,前後羽葆、鼓吹,諡曰忠武公。——《宋書》·卷七十七·列傳第三十七·柳元景等
可劉彧給沈慶之的諡號卻是“襄”,按照諡法來看,“襄”只是承認了沈慶之對劉宋的軍事貢獻,卻對於沈慶之的其他貢獻隻字不提。
太宗即位,追贈侍中、司空,諡曰襄公。——《宋書》·卷七十七·列傳第三十七·柳元景等
這兩個諡號的差距是很大的。如果沈慶之真是劉子業派人殺死的,劉子業為何要給沈慶之這麼高規格的諡號呢?劉彧為何又要在政變成功之後,又為何要把沈慶之的諡號規格大幅降低呢?
瞭解上述基本史實之後,我做出了一個大膽的推測:沈慶之的死亡,不排除劉彧集團主謀的可能性。因為沈慶之手握重兵,是劉彧政變的最大障礙。劉彧在政變成功之後,將沈慶之的死因推給劉子業,順便在諡號上噁心沈慶之一回,算是替劉彧集團的重要人物沈攸之出了一口惡氣(沈慶之不重視沈攸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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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然我認為沈慶之的死與劉子業關係不大,但有一個事實不可否認:劉彧集團的骨幹人物蔡興宗曾鼓動沈慶之、王玄謨和劉道隆背叛劉子業,這些人雖然都拒絕了蔡興宗的鼓動,但他們都或明或暗地向蔡興宗保證:絕不會出賣蔡興宗。
沈慶之、王玄謨是劉宋舉足輕重的軍方大佬,劉道隆掌管禁衞軍。蔡興宗公然鼓動這三人造反,事敗之後卻沒有人願意揭發蔡興宗,這本身就證明劉子業已經被孤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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