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0後教培名師辭職考研，拒絕家長“私教”請求：我要先把書讀好
傍晚20點10分，桌面已被收拾整齊，脖子上掛了三年的工作牌被擺放在桌面的C位，該拿走的私人物品之前已被陸續拿回出租屋，桌子簡潔得如同剛入職的時候。
佳佳在座位上發了幾分鐘呆，隨後，她深深地吐了一口氣，酒窩裏又裝滿了笑容，“我是比較糾結的人。從‘雙減’政策出爐到今天，一個月多的時間，我經歷了起初的焦慮、迷茫，想了很久，還把走或者留的利弊寫了下來，最後決定放下一切，認真學習一年，衝刺考研。一旦想通了，我就淡定了，其實與其説是被迫離職，不如説是給自己多一次選擇的機會。”
國家“雙減”政策發佈後，教培行業從業人員開始出現分化。以杭州某大型教培機構為例，年紀較大的老師們幾乎都選擇了留下，而工作經驗不超過五年的年輕人大部分選擇離開機構。佳佳，就是這家機構的教師，如今，她選擇給自己一個機會，重新開始。
“雙減”之下，教培從業者何去何從？根據智聯招聘向錢江晚報·小時新聞記者提供的相關數據顯示，杭州7月份教培業發佈的職位數比3月降幅達26%，而教培行業求職者離職比例則高達50.12%。
即便如此，仍有大部分人選擇留在教培行業。同樣是來自智聯招聘的數據，在7月份的求職者中，61.6%的求職者期望能夠留在教培行業。對於教培行業有意轉行的選擇中，政府/公共事業/非盈利機構、互聯網/電子商務等成為部分人的轉行選擇。
離開民辦小學來杭闖蕩
三年成為培訓機構名師
在杭州某培訓機構當數學老師，這是佳佳的第二份工作。
26歲的佳佳是屬於那種長得非常南方的北方姑娘，身材纖細，小圓臉，長髮披肩，笑容隨時在眼睛和酒窩裏滾動。
四年前從北方某師範大學畢業後，佳佳想去遠一點的地方看看，當然最主要是因為男友是蘇州人，於是她拖着行李來到了蘇州。
“畢業前，我糾結了很久，擺在眼面前的路有好幾條，可以考研，可以考公，可以考編，或者去民辦學校教書。”花了一週時間分析利弊，佳佳選擇了為愛走天涯。
因為佳佳在大學裏就考出了教師資格證（高中），所以作為應屆畢業生的她很快就找到了工作——蘇州某民辦小學當數學老師。
“我喜歡當老師，本來可以教高中，但我更喜歡教小學生，壓力小點。選擇直接去民辦而不是考編，主要是考慮到我們兩個剛畢業，正是需要錢的時候，民辦收入還可以。”在民辦小學教了一年後，因為分手，佳佳又一次做了個決定，離開傷心地，來杭州，“我雖然生在東北，但我一直很喜歡江南，尤其是杭州，重湖疊巘（音yǎn）清嘉，有三秋桂子，十里荷花，多美。”
整理心情的同時，佳佳在網上看到杭州某培訓機構的招聘信息，“説實話，最打動我的是收入。”應聘過程非常順利，因為有名牌師範大學的文憑，有一年民辦小學的教學經歷，佳佳兩天後接到機構主管的視頻面試，當下通過，甚至連培訓都不需要，直接上崗。
拖着行李來到心儀已久的杭州，佳佳在定安路附近租了一套不到50平方米的小套房，用之前的積蓄付了半年房租，開始了第二份工作。“我們這一屆，有很多同學一畢業就去了教育培訓機構。我看大家都混得不錯，這幾年教培行業發展迅猛。”
三年時間，佳佳已經成為這家機構的數學名師，照片和簡歷曾被放在機構大廳的名師牆上，作為吸引家長報課的利器。“週一週二是休息日，我一般就是宅在出租屋玩遊戲，或者和同事們出去吃吃喝喝。週三週四基本上就在公司裏備課，週五到週日就是不停地上課，學生的進度、學習習慣、家長訴求都不一樣，備課上還是挺花時間的。”有些家長直接向佳佳表示，就是為了提高校內成績，教的內容要求以課本為主，等於提前多學一遍；有些家長是希望佳佳能教孩子奧數；有些家長則是為了提高孩子的思維邏輯能力。
“能感覺到家長們的焦慮，大多都有點急功近利。我下班後會和家長們溝通，往往有意地説下孩子們的優點，但得到的回應大多是——單元考準備得如何？你怎麼不多出點題目給孩子做做？你要麼弄張試卷給他週末練練？”佳佳也很無奈，“這些家長其實挺結果導向的，看到孩子成績提高了，他們會給我送奶茶。孩子成績要是沒進步，那接送時就是一臉愁容，彷彿天都要塌了。”
佳佳會刻意去營造愉快的上課環境，比如時不時講個前一天從網上搜集的笑話，課間休息時讓孩子看會動畫，甚至偷偷給他們買根雪糕……慢慢去改變一些孩子對培訓班的厭惡，“只要你蹲下身子和他們平等對話，站在他們立場上想問題，效果還是有的。”
公司90後同行們一半離職
有的去學校應聘也有的去深造
那晚是佳佳在這個培訓機構的最後一節課，依然是兩小時。佳佳給學生講解“平行四邊形、三角形、梯形的面積”，這也是這個機構暑假班的最後一節課。
“我手上有8個學生，都是一對一，每次兩小時，春季班的時候就是每個學生每週一次課，秋季班也是如此。週五晚上一個學生，週六早上一個，下午連續兩個，晚上一個，週日早中晚各一個。8個人中有5個都申請了秋季班退費，有2個選擇了週中班，還有1個還在猶豫。”佳佳這幾天在辦辭職手續，和財務往來頻繁。
“雙減”政策對佳佳公司的影響還是挺大的。秋季續班情況不是很好，馬上就開學了，但是隻有不到一半的學生續班。而往年這個時候，續班早已結束，老師們都在忙着組秋季班級羣，然後發佈上課的注意事項和一些預習準備。
“雙減”政策出爐後，“走還是留”，幾乎成了佳佳和同事們的唯一話題。“一開始，大家的想法都是：完了，這個行業沒了，我要失業了。每個人都很焦慮，整個公司都一片愁雲慘霧。公司領導就是不停開會安慰大家，但又沒有實際的解決方案。”
這樣的狀況持續了一週後，變化開始了。
“三四十歲的老師們大多決定留下。一方面是他們大多已婚有娃買了房要還房貸，而且很多人是夫妻都在教培行業裏，收入還是不錯的，辭職的話，對家庭影響太大。他們最近掛在嘴邊自我安慰的話是，‘週中上課賺錢，週末在家帶娃，起碼有個正常的週末了’。”佳佳説。
“和我差不多一起進來的都是‘90後’，有一大半都準備走。這其中，有幾個和我一樣打算停工一年考研，還有幾個想改行，私下在看招聘信息。公司像我這樣師範大學畢業的老師不多，很多是學其他專業的，經過培訓後再上課，所以他們都打算重新迴歸到自己原先學的專業的領域。”佳佳説。
至於打算考什麼專業的研究生，已有四年工作經驗的佳佳很明確，“教育專業數學方向，畢業後考編，作為碩士應屆畢業生，每年有兩次考編機會。”
為此，佳佳拒絕了幾位家長提出的私教請求，“先不想賺錢的事，先把書讀好。我打算以後到公辦小學教書，就不用再經歷這樣的焦慮和彷徨了。”
政府部門應加強就業指導
從業者理性選擇再就業崗位
近日，智聯招聘平台發佈的《2021教培行業人才市場分析報告》顯示，一半教育培訓行業求職人員處於離職待業狀態。
據瞭解，北京已經為需要轉崗改行的學科類校外培訓機構工作人員儲備了充足的崗位資源，主要包括教學教輔類、技術支持類、運營職能類、市場銷售類等四大類崗位儲備方向。
8月18日，專為需要轉崗改行的學科類校外培訓機構工作人員舉辦的第一場專場招聘會正式上線。與此同時，北京在全市範圍內組織開展了“教培行業人才專項服務季”活動，持續時間為3個月至6個月。目前，針對學科類培訓機構員工再就業問題，北京市16個區共提供編制內教師崗位366個，由9800餘家企業提供的近9萬個相關就業崗位已納入“教培行業人才專項服務季”。
中國勞動關係學院勞動關係與人力資源學院教師王瀟在接受採訪時表示，教育培訓行業一線教師絕大多數接受了高等教育，是寶貴的人力資源財富。作為“雙減”政策的試點城市，北京市有關部門通過對學科類校外培訓機構社保參保繳費人員數據摸底也發現，機構員工90%以上是35歲及以下人員，且80%以上為本科及本科以上學歷。
對此，王瀟建議，政府部門應加強就業指導等公共服務，幫助教育培訓行業從業者深入瞭解國家教育改革政策，理性選擇再就業崗位。
中國勞動關係學院公共管理學院行政管理系主任王俊傑認為，眼下教育培訓行業從業者面臨多項選擇：其一，不換賽道轉方向，目前不少教育培訓機構正在積極轉型，從業人員可以從學科教育轉向素質教育、成人教育等相關領域；其二，不換賽道換場域，當前，學校不斷加強對優秀教師的選聘力度，走進學校的機會也在不斷增加；其三，重新評估自己的職業興趣，跨界發展，尋找新的職業發展機會。
來源：錢江晚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