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皓暉：大禹治水奠定了國家文明的根基

【在世界許多民族的遙遠記憶中，都曾經有過關於洪水大災難的種種傳説。西北大學特聘教授孫皓暉在近期出版的《中國原生文明啓示錄》中認為，是大禹治水奠定了國家文明的根基。

孫皓暉此前著有《大秦帝國》，榮獲“五個一工程獎”。此次重新修訂出版的《中國原生文明啓示錄》力求釐清中國前3000文明史，復旦大學特聘教授張維為:“中國文明強大的根源在於其雄厚的原生時代。孫皓暉的著作從文明史角度給中國的文明自信提供了依據，對我們從容應對今天的挑戰也富有啓迪。”】

《史記·夏本紀》雲：“當帝堯之時，鴻水滔天，浩浩懷山襄陵，下民其憂……皆服於水。” 西方神學界的傳説是：洪水曾經佈滿全部大地，甚至淹沒了最高的山脈，淹死了差不多全部的人類和禽獸。非洲尼羅河流域的埃及民族，也有遠古大洪水的傳説。兩河流域的古巴比倫民族，也有遠古大洪水的傳説。因此，基本可以確認，在近古時代，的確存在着一場大洪水。

中國遠古的洪水災難

中國遠古的洪水災難與治水歷史，究竟有多長時間？歷史的記憶是：洪水從堯帝時期開始發生，歷經了堯、舜、禹三代近古政權。根據堯帝30-50年，舜帝60餘年，大禹受命治水13年（其中有部分重疊時間），洪水肆虐與艱難治水的歷史，大體是百年上下。

在大禹治水之前，華夏族羣已經有了兩次治水的經驗。第一次是共工氏族羣。共工放棄了之前的“聖王之道”，壅防百川，用堵塞之法防備水患，削平了山頭，填高了窪地，給天下造成了極大的禍害，他自己也被流放到了北方幽州的荒野地帶。第二次是鯀，鯀用修築堤防來治水，原理和共工氏一樣，也是堵塞的方法。鯀治水九年最後還是失敗了，鯀在羽山被處死。

大禹創造了一個歷史奇蹟

大禹是鯀的兒子。今人都知道，大禹治水是將壅川築堤之法，改成了疏導入海之法。在後世理念看來，這是再自然不過的事情，似乎並沒有什麼了不起。可是，在當時，這種改變無異於石破天驚！因為，這是對前人經驗的徹底否定，一舉顛覆，是反其道而行之。在極其看重祖先成例的近古時代，這種創新需要極大勇氣和強大的説服力。大禹創造了治水成功的奇蹟，主要有以下兩點原因：

首先，大禹對天下水流規則有大量的觀察和理解。只有得出“水流是有規則可循的、是可以疏導入海”的，才可能實現這樣認知的跨越，從而付諸實施。

其次，大禹創建治水工程所需要的社會組織形式，這也是最難的一點。天下治水，是一項規模龐大、歷時長久的工程，其中所需要的社會動員深度、各方協調方式、種種社會組織法度、實際施行能力等，即或在今天看來，依然不是輕而易舉所能夠實現的。依據星散的史料，我們可以將大禹治水的組織情形，大體歸納如下：

大禹成功發動了“天下”各大族羣參與治水。同時，成功地解決了以糧食問題為核心的後勤輸送問題。依據史料歸納，大禹對這些問題的解決辦法，主要有五條：一則，各族羣力所能及地自帶衣食，這是最基礎的辦法；二則，互相調配物資，富族支援窮族；三則，派遣伯益族組織不直接參與治水的人，開發臨時耕地，就近種稻取食；四則，派遣精於農耕的后稷族開發治水民眾所需的特殊食物，主要是當時難得的蔬菜；五則，尋覓未被洪水淹沒的少數可耕地區，動員該地氏族向治水民眾提供糧食物資支援。這五種方法，最大限度地發掘了當時的社會自救力量與社會後援力量。此外，大禹號令嚴明，以接近於軍事化的管理方式，樹立起了非常有效的權威組織。入。

大禹治水奠定了國家文明的根基

大禹治水，歷經１３ 年，終於取得了全面成功。

這種成功，不僅僅是洪水消退了。更重要的是，在大禹治水的過程中及治水之後，大規模的創造活動，使當時天下族羣的生存格局發生了許多重大的基本的變化。依據對種種史料的歸納，這種大變化主要體現在：

對當時大陸的區域劃分有了初步認定，此所謂禹開九州。當時劃定的九州是：冀州、兗州、青州、徐州、揚州、荊州、豫州、梁州、雍州。九州的劃分，是建立在這一大規模的“國土”資源調查上的，當時的劃分無論多麼缺乏後人眼中的精確性，都是一個空前偉大的創造。它標誌着一個更為深刻的、歷史性的文明創新：最高聯盟權力的社會視野，已經超越了既往的經驗，出現了全社會分地域、分層級規範生存空間的國家意識。

各地山河都有了確定的名號，各地土壤都有了大體的等級認知。在13年治水中，大禹他們已摸清了所有的山水情形，而且給它們確立了標記，確立了名號；對可耕土地，則進行了土質的對比與確認。

出現了最初的貢賦制度。這種貢賦制度的原初形式，出現在治水過程之中。不參與治水的族羣，向治水權力營地無償提供各種物資，再由治水權力機構分配給治水族羣。這種無償提供，本來應該隨着治水結束而結束。但是，在治水成功之後，人們卻發現大量的社會公共問題，仍然有待於治水權力機構去解決。而治水權力機構擁有的官員、軍士、工師以及大量的施工人口，事實上無法親自謀生，依然需要各族羣無償提供穀物與物資。若不能繼續提供無償物資，已經形成的接近於穩定的生存狀態，就有可能再度崩潰。於是，經過種種磋商，這種無償提供的形式就延續了下來。

出現了平均分配土地的井田制。井田制，是大禹治水過程中最大的社會創造。洪水一片片消退之後，眾多地區被曾經的大洪水淤漫成了大片的肥沃平原。放任各族羣自發進入無主的平原土地，則必然形成新的大規模的族羣爭奪，遠古亂象必將再度重演，整個社會秩序必將蕩然無存。以大禹為軸心的治水權力機構構想出一種平均分配平原沃土的新方法，這就是井田制。作為一種對無主土地分配的方法，最大的公平莫過於均平。也只有均平，才能最大限度地消弭當時有可能威脅治水的普遍騷亂與普遍爭奪。

歷經13年艱苦卓絕的努力奮戰，大禹治水終於獲得了歷史性的成功。大禹治水的意義主要有三個方面：其一，它成功地戰勝了嚴酷的洪水時代的生存挑戰；其二，第三次大規模治水所產生的社會組織形式，為國家文明的誕生奠定了成熟的條件與深厚的根基；其三，對遠古中華族羣的生存環境，進行了第一次最大規模的探索與整理。

讓我們對四千多年前先民們的創新精神與創造能力致以深深的敬意！

作者：孫皓暉

編輯：衞中

責任編輯：範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