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南省會澤縣曾以“山多人窮”著稱:山區佔全縣面積95.7%,總人口106萬,38萬人居住在高寒、冷涼深山,貧困人口近20萬。 在脱貧攻堅的大背景下,這個每年地方財政收入僅12億元的國家級貧困縣,舉全縣之力,在一年時間,建起國內規模最大的安置區,10萬人從深山搬進“新城”,開始新的生活。 近期,騰訊新聞、騰訊公益聯合新京報,推出99公益日系列脱貧報道《下山之後》,記錄會澤故事。
搬進新城後,孩子們不用再走崎嶇山路上學
“寒門多貴子”這句話,拋開樣本量,只能算一句善意的祝願——畢竟,面對逆境,迎難而上者少,隨波逐流者眾。
但它放在雲南省會澤縣,卻有着讓人信服的力度。
作為全國扶貧攻堅重點縣,會澤近年高考成績卻異常亮眼:每年99%以上普高畢業生升入高校,80%以上升入本科院校,30%以上進入重點大學。2020年被清華、北大錄取11人,5年超過百人……
“高考大縣”的傳奇,由無數位試圖改變命運的“寒門貴子”組成。
李龍珍聽人説,新城規劃館裏,有一張她家搬遷前後的對比照。
她猜,這張照片能入選,大概率是因為她——2019年會澤縣“文科狀元”。憑藉優異的成績,她考入了中國人民大學。
糟糕的家庭狀況,與高考狀元身份,中間巨大的落差,構成了一個勵志故事的基本要素。
但李龍珍只是聽説,這張照片,她並沒有去看過。
2019年李龍珍成為會澤縣“文科狀元”,同時全家遷入新城。陳耀幫 攝
李龍珍老家在雲南省會澤縣樂業鎮團坡村,一家6口,爺爺奶奶、爸爸媽媽、哥哥和她。
城裏孩子想象不出,大山裏常見的“一師一校”,是個什麼模樣。但李龍珍的啓蒙教育,正是從這裏開始。
過去,會澤縣地處深山的村落,教育條件極其落後。
過去,因為缺乏體育設施,孩子們的體育活動非常簡單。
一個老師,帶兩個班孩子,包攬語、數、音、美、體等所有科目。
學校是瀕臨倒塌的土房子,房頂瓦片殘缺不全,窗户沒玻璃,雨水常從屋頂流下來,把教室地面泡得坑坑窪窪。
一到冬天,寒風亂竄,和室外沒有太大區別。
三年級起,李龍珍轉到離家五公里的另一所小學。學校沒有食堂和宿舍,中午回家吃飯,吃完再去上學,一天兩個來回,要走二十公里,跨兩條河,翻一座山。
山上落石很常見,夏天偶爾會遇到洪水和泥石流。冬天路面結冰,打滾摔跤也是家常便飯。
過去,很多村落的孩子上學翻山越嶺,花去好幾個小時。
“現在回想起來,我都很佩服自己曾經的堅持”,李龍珍説。
她更佩服父母的遠見,“因為家裏姊妹多,負擔重,父母小學沒讀完就輟學了”,李龍珍説,但他們相信知識,相信讀書可以改變命運。
早些年,村裏的青壯年都去打工了,他們也邀約李龍珍父母一起,“大城市掙錢容易,守在家裏,掙不到錢的”。
李龍珍的父母靠種地掙錢,供兩個孩子進入名校。陳耀幫 攝
李龍珍的父母,婉拒了村民們的邀約。
從李龍珍上小學起,父母就沒出門打過工,“在家務農辛苦,掙不了錢,但父母説,如果他們出去了,我和我哥就成留守兒童了”。
實際上,在李龍珍之前,這兩位只有小學文化,靠種地掙錢的農民,已經把大兒子送到西安念軍校,今年開學大四了。
“我爸媽雖然沒文化,但不説空話”,李龍珍説,“他們和我一起在努力”。
小升初時,李龍珍問媽媽,萬一進不了實驗班怎麼辦?媽媽説,進不了就進不了,在哪兒都一樣要學習。
中考前,李龍珍又問,萬一考不上高中怎麼辦?
媽媽説,盡力就行,考不上也可以讀技校或者打工。她補充了一句,“但就算出去打工,也要有自己的規劃”。
位於深山裏的炭上小學搬遷前的班級合影照。
進城住校讀高中,李龍珍對一切都不習慣,宿舍、新老師、不太搭理自己的新室友……曾經的期待,都變成了惶恐。
“我太在意周圍同學的看法,並把他們當成參照標準”,李龍珍説,從高一到高二,她的弦崩得很緊,時常迷失在自責和自卑中,很壓抑。她很努力,“但我努力的目標不是自己,而是別人……”
就讀於新城配建的鐘屏小學,孩子們不用再走山路,在陳舊的教室裏上課了。
“曾經的自己步履匆匆,只為趕上他人的步伐,卻忘了自己的位置在哪兒。一路走得很辛苦,也很孤獨”。
因為新冠疫情,李龍珍留在了家裏,在當地媒體實習。
她在實習作品中,為即將進城讀書的孩子們寫道:“上高中,不是隻為了上清華北大,不是為了讓你成為別人,你們只要成為自己就好”。
週一到週五的上午,張普都要出門,去給一名初一學生補數學。去年7月中旬,張普一家搬進了新城,“乾淨和安靜”,是他對新城的第一印象,“甚至感覺像走在一個新校區裏”。
會澤新城改擴建學校12所,提供學位15840個,解決義務教育搬遷的14829名學生就學。
因為疫情,今年暑假特別漫長,張普和高中的幾位同學一起,當起了家庭老師。
他們的海報單上寫着,“就讀於211、985大學的我們,為學弟、學妹們提供小學、初中的家庭輔導”。
去年,張普以會澤縣理科第二的成績,考入浙江大學工科試驗班。招牌很硬,但因為今年學生放假遲,報名者寥寥。
張普和幾位同學求助“欣城大叔”,為他們的暑期家教做宣傳。
做電器生意的章女士,請張普給女兒補數學,20節課,每節課2小時,價格是行價的三分之一。
張普沒有計較,“有錢掙就行”。
張普的老家,在會澤縣東北部的馬路鄉彎寨村,一個極度缺水、自然條件惡劣的山樑子上,靠父母務農維持生計。
張普為一名初中生補習數學課。
從小學六年級起,張普就在縣城上學,寄宿在叔叔家,只有寒暑假才回老家。
縣城讀書開銷大,但父母對子女讀書看得很重,為了供張普和弟弟唸書,他們甚至借高利貸維持,“小學時,老師説我聰明,能讀書,這點父母深信不疑”。
大海鄉梨樹坪村大漆樹組地貌,很多寒門學子,過去就生活在類似的環境。
“因為貪玩,一度學習成績也很差”,高一時,張普被分到了全縣最好的班,他的排名為倒數第8,“被安排坐第一排,老師眼皮底下”。
高一分科後,張普“懂事”了,開始用功,但最初的動機並非為了個人前程,而是“忽然明白了爸媽的辛苦,想考個好分數,回報他們”。
之後,張普的排名迅速拉昇,直到高考。
很長一段時間裏,張普很少回憶童年。直到現在,就讀於浙江大學的他,才逐漸接受了自己的童年。
“我不再抗拒去回憶它,相反我認為,那是一段快樂和寶貴的經歷”,張普説。
2018年,考入北京大學基礎醫學專業,本博連讀的饒小麗,有着和張普相似的求學經歷。
饒小麗來自會澤縣大海鄉坪箐村,為了生計,父母很早就外出打工。爺爺奶奶帶着孩子,搬進會澤縣城,租房子供孩子讀書。
“那時條件苦,出租屋常漏雨,一到下雨,爺爺就到處修修補補”。饒小麗説,全家人的所有努力,都是為了她有一個好的學習環境。
饒曉麗在清洗板凳。
窘迫的人生,和改善一家人生活條件的迫切心願,成為饒小麗學習的動力。
“讀書不是唯一的出路,但對貧困家庭的孩子來説,這一定是最好的出路”。
饒曉麗的經歷,就讀於中國社科大的龔升鵬感同身受。他的經濟狀況至今依然拮据,上學期放假回家,靠的是學校資助的700元返鄉路費補貼。
他坦言,作為農村貧困家庭的孩子,他能走到這一步着實不易,“家裏同時供着三個中學生,奶奶又經常生病,家裏常因缺錢一籌莫展”。
龔升鵬在玉米地裏幹農活。
“比我們家還困難的家庭,還有很多”。
從高一到高三,龔升鵬靠國家助學金、學校免除學費得以完成學業。“曾有過無數次放棄的念頭,慶幸的是,最後我們堅持下來了”。
堅持,源自“為了家人過得更好”的信念。但並非所有的孩子,都有這樣的恆心。
龔升鵬入學後參加軍訓。
李龍珍説,她在農村的同學,初中時就有三分之一去打工了,“有的是沒大人管,自己也不愛學;有的是為了改善家庭條件;有的想去外面的世界看看,自信能打出一片天地”。
“他們很多是留守兒童,有的原本成績挺不錯,很可惜”。
易地搬遷後,大量貧困家庭的孩子進入新城,會澤“高考大縣”的傳奇,在未來還會延續嗎?
在會澤縣易地扶貧搬遷新城建設指揮部,副指揮長李斌給了一個肯定的答案。
“會澤新城改擴建學校12所,提供學位15840個,可以解決義務教育搬遷的14829名學生就學”,他説,在雲南省教育部門支持下,縣城開工新建3所普通高中,新增學位9000個,將破解普通高中擴容難題。
“學習條件將比以前好得多”,他認為,更多“寒門貴子”,將從會澤走出。
新城一所小學的計算機課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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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12期
設計 / 杜小娟 編輯 / 匡匡 夏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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鳴謝 / 中國社會福利基金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