翻開《唐詩三百首》,第一首詩赫然是張九齡的《感遇》。
張九齡是誰?他的詩為何被選為“唐三百”第一首詩?難道僅僅因為他生活的年代早於李白麼?
這要從張九齡的生活經歷和歷史地位説起。
張九齡,唐玄宗開元時期著名宰相,也是開元盛世最後一位賢相。唐玄宗稱他有大臣之體,他直言敢諫,獎掖後進,極有膽識和遠見,是締造“開元盛世”的最後一位功臣。舊唐書評價他“文學政事,鹹有所稱,堪稱一時之選”。
張九齡是今廣東韶關人。雖然出生在蠻荒之地,但他自幼聰慧,才思敏捷,少年時歲就能寫出漂亮的文章。13歲時候,他拜訪廣州刺史王方慶,受到王方慶的激賞,《舊唐書》記載,王方慶當即就説“此子必能致遠”。
張九齡襟懷高暢,風度翩翩,給人遺世獨立的“神仙”之感。這是其個人修養不斷錘鍊的結果。後來張九齡被罷相,有人給唐玄宗推薦新的宰相人選,唐玄宗就會問:“此人風度得如九齡否?”
張九齡給人印象最深的有兩件事。
開元十三年,唐玄宗東巡齊魯,舉行封禪泰山大典。當時的宰相張説,卻任人唯親,推薦自己的親朋故舊充當從駕之人,不少人因為裙帶關係,而被越級提拔。張九齡聞聽此事,就給張説上書所:官爵是天下公器,應該根據官員的德望授予,怎麼能任用私人呢?如此任人唯親,不依法度,一定引起天下臣民的誹謗。張九齡非常敏鋭地指出,如果張説一意孤行,一定會令“四方失望”,張説自己也會因此而蒙羞。
後來,張説正是因此飽受攻擊和指責,以至於丟了相位。
張九齡非常重視“法治”,任何事都要依法辦事。其中最有名的就是他主張誅殺安祿山的故事。
安祿山早期在范陽節度使張守珪手下做裨將。在一次討伐契丹的戰爭中失利,張守珪就派人將安祿山押送京城,等待發落。張九齡就力主殺掉安祿山,他説:“軍隊就應該賞罰分明,不可偏私,軍令如山,怎能臨陣退縮,喪失大唐國威呢?”
唐玄宗看到安祿山高大魁梧,相貌堂堂,想特赦其罪。張九齡就説出更關鍵的理由,他説“祿山狼子野心,面有逆相,臣請因罪戮之,冀絕後患。”張九齡很早就看出安祿山面有反相,認為他一定會禍亂大唐,可見他是多麼目光如炬,眼見萬里!
假如能就此殺掉安祿山,也不會有長達8年的安史之亂;正是被唐玄宗稱為“忠良”的安祿山,卻逼迫唐玄宗倉皇逃離長安,大唐盛世也轟然倒塌。
歷史,總如此是讓人扼腕嘆息。
通過上文,諸位能瞭解,張九齡盡職盡責,以法理政,做人剛正不阿,直言敢諫。但,為何《四庫全書》評價他“文章高雅”呢?這要從他的《感遇》詩説起。
唐玄宗開元二十四年,李林甫開始執政,他屢次進讒言詆譭張九齡,張九齡先被罷相,不久就被貶為荊州長史。對國家的忠誠遭到質疑,遠離廟堂的張九齡寫了《感遇》組詩12首,以明心志。《唐詩三百首》所選第一首詩,即《感遇》其一。這首詩樸素深沉,感慨自持,從中能看出張九齡內心的高潔與堅貞。全詩如下:
蘭葉春葳蕤,桂華秋皎潔。
欣欣此生意,自爾為佳節。
誰知林棲者,聞風坐相悦。
草木有本心,何求美人折?
張九齡品格剛正,寧折不彎,可以從此詩看出其品質。詩的開頭,張九齡以“蘭葉、桂華”做比。蘭花在春天葱蘢茂盛,飽含生命力;而桂花,在秋月之下更顯得高潔,香氣撲鼻。這一句,寫出張九齡內心的堅定和熱忱,他像蘭花一樣充滿生機,又像桂花一樣高潔無慾。
正是蘭花和桂花,在合適的季節裏都能茁壯生長,充滿“生意”,故而能夠“自為佳節”。蘭桂具有各自適應佳節的特性,並不因佳節而改變自己的品性。其實也就是説,君子各適其時,各安天命,並不屈己諂媚,違背自己的本性。
蘭桂的這種品性,也吸引了隱逸之士的欣賞。這些“林棲者”,對蘭桂產生了愛慕之情,因而“聞風坐相悦”。但是,蘭桂真的渴望人欣賞麼?恐怕未必。詩人用“誰知”二字,表示轉折,蘭桂各適其時,在大自然中自在生長,有人欣賞還是無人看顧,對蘭桂而言均無必要。縱然是“林棲者”聞風而來,蘭桂也未必會因此而喜或悲。從這句能看出,張九齡賦予了蘭桂“不以物喜,不以己悲”的高貴品質。
為何這樣説呢?請看詩的最後一句:“草木有本心,何求美人折?”草木有其適合之地,也有其榮枯之時,這是自然之理,也是草木的本性。蘭桂開花,並不是為了取悦媚俗,更不渴望別人的欣賞。因此他不求美人折,更不在乎讚譽或者批評。
由此可知,張九齡此詩看似在寫“草木”,其實在描述君子的操守。
《論語》中説:君子務本。君子之所以潔身自好,修身成德,只是在儘自己的本分,而不是為了博得外人的讚譽或提拔,更不會因名利而改變自我。孔子曾説:“君子無所爭”,試看張九齡的一生,他總是盡職盡責,雖然剛直敢諫,但卻無私慾,而是為國家,為公義而爭。真堪稱“其爭也君子”,即他的爭也恪守君子之道。
從上首詩,也能看出張九齡對君子品德的概括:君子隨遇而安,樂天知命,君子各適其時,而不屑去爭。並且,君子有其本心,他不渴望別人的欣賞,也不在乎有無讚譽,而是亭亭淨植,可遠觀而不可褻玩焉。
這就是為何《唐詩三百首》將這首詩放在第一首。編者蘅塘居士在《唐詩三百首》的序言中説:(這本書可)為家塾課本,俾童而習之,白首亦莫能廢。也就是説,《唐詩三百首》是作為兒童教育的教材,它不僅僅是要教會兒童音韻、詩情乃至文采方面的知識,而是以道德感化,來塑造兒童的身心,起到既學詩又學做人的目的。
這恐怕是張九齡個人魅力,也是蘅塘退士的用心良苦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