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温度的視覺:東北礦區 垃圾堆置屋頂都沒人管 2016.4.27日

  雞西,這座黑龍江第一大煤炭城市,如今遍佈黑色的遺蹟。通往礦區的道路是黑色的,周圍矗立着黑色的山——由矸石堆積而成。一億五千萬年前的侏羅紀地殼運動,曾經給雞西帶來了豐厚的黑色寶藏。如今,國內各類煤礦產能已超過50億噸,而2015年的煤炭消費量僅為35.1億噸。

  崎嶇的路面,來自往日貨運的繁忙。一車車煤運出去,留下身後深深的坑窪。擁有雞西大部分煤礦的龍煤集團,成立於2004年,藉着“黃金時代”的東風,效益曾青雲直上,又隨着煤炭行業的整體衰落,自2012年便連年虧損。資金匱乏,道路也就無從修繕。

  沿着破碎的道路,礦區的老面孔一批批離開。煤礦虧損不斷帶來失業,這並非近年的新聞。早在1949年-1990年,黑龍江四大煤城(雞西、鶴崗、雙鴨山、七台河)42年間僅9年盈利。1998年被推向市場,2004年歸屬龍煤,雞西一次次改制,如今又被迫面臨新的改革。

  河北礦區,一名老人走過泥濘的道路。往日的繁榮景象還存在她的腦海裏,曾經,外地人紛紛來此謀生,現在,大家卻要遠赴他鄉找一口飯吃。特別在2015年末,私人小產量煤礦大量關閉,更加劇了勞動力的外流,大量老人與兒童則被留在了老礦區。

  大同礦區的居民樓下,老街坊們聚在一起曬太陽。街道蕭條寂靜,這使他們常常無話可聊。他們曾經擁有相似的身份——礦工或家屬。如今,或因年齡,或因身體狀況,做出了相似的選擇——留守,靠着微薄的收入與簡單的基礎設施生活下去。

  老礦工徐志剛已經退休,他和老伴都有退休金,在附近算得上寬裕。煤礦不景氣,待遇的降低與部分福利的取消,無可避免地拉低了生活質量。兒子外出打工賺錢,父子倆靠電話聯繫。孫子孫女被留了下來,託付給老人照顧。

  方圓幾公里,只有一家民辦託兒所,以便老人把孩子送過去。一對老兩口負責照顧孩子。女兒女婿則負責教授簡單的算術與拼音。託兒所裏不到三十個孩子,每人每月收費僅300元,包含早午餐。

  紀金花是礦工的妻子,她最近得了感冒,來診所吊水。附近只有這家小診所,公立的社區醫院早就撤掉了。與託兒所類似,這裏的診所也是迷你而簡陋的,只能打打消炎針,治些頭疼腦熱,對嚴重傷病的治療護理則收效甚微。

 

  李葉忠正在幫堂弟李伍城理髮。22歲下井時,李葉忠被石頭砸中了腦袋,留下了血栓與中風的後遺症,也因此爭取到了家屬享受工傷待遇。如果他死在妻子之前,妻子可以繼續領取他的退休金。他正在幫堂弟李伍城理髮。14歲時,李伍城的腿被礦上運矸石的車壓斷。

  張翠患有癲癇,身體有時會抽搐到失去意識。有一次,她抽搐着全身倒向了鍋爐,因此留下燒傷的巨大疤痕。留在老礦區,她沒有嫁人,沒有工作,也沒有任何保險。

  張翠患有癲癇,身體有時會抽搐到失去意識。有一次,她抽搐着全身倒向了鍋爐,因此留下燒傷的巨大疤痕。留在老礦區,她沒有嫁人,沒有工作,也沒有任何保險。

  孫老太太是吉林人,二十多年前做“盲流”來到雞西,靠在礦上做些小活,養大兩個孩子。大兒子高儀(左)也曾是礦工,井下工作期間患上自閉症,這使他無法承受長期在外打工,只好回家陪伴母親。

  張老太太獨居在老工房裏。兒子外出打工,三個女兒也都嫁了人。坐在炕上,陪伴她的是從教會領取的聖經。日常的寂寞裏,聖經成了她的精神支柱。

  教會里,多是如張老太一般的老人與婦女。他們在滴道區小半道社區的教堂聚會,祈求主保佑家人的平安,在細碎的祈禱聲中填補精神生活的空虛。

  孫老太太是山東人,自打來到礦上,一待就是一輩子。她的願望是拆遷“上樓”。她説,不知道能不能等到住樓那天。修建在老礦附近的生活區,面臨着可能塌陷的危險,雖然政府早就計劃拆遷,至今只有一小部分危房居住者被遷出。

  居民們搞不明白,他們到底屬於礦區政府管理,還是所在企業負責。國企繁榮時期,他們的生活靠企業維持。但無論責任該劃分給誰,居民的生活一直無人過問。河北礦工房區的生活垃圾快要堆積到屋頂,都沒人來清運。居民們只能耐心又焦灼地等待動遷。

  另一些居民則有不同想法。他們説,這地方很苦,但窮人可過活,如果動遷住樓,不論取暖還是喝水都需要花錢。在礦區,冬天取暖幾乎沒有成本。倒煤泥的車一來,撿煤塊的居民就聚集上去。其實,撿煤被礦上嚴厲禁止,但是沒人在意,也沒人會掏錢。

  同樣自給自足的還有飲食乃至畜牧。居民在礦區裏開闢出可堪耕種的土地,種植玉米與應季蔬菜,沒人在乎土壤是否安全。黑色的矸石山下,退休礦工在放牧白色的羊羣。

  然而,自給自足的生活畢竟多有不便。退休礦工張慶吉站在水井前愁眉不展。自來水管道被凍住,六坑附近的居民只能靠挑井水生活,井水卻渾濁不堪。不僅用水,道路、醫療、房屋質量……樣樣都讓居民們感到無奈。

  提起下一代,礦區的老居民們大多有類似的想法:希望孩子長大後遠離煤礦。曾經的鐵飯碗,早已打碎。40歲的張秀英説:“希望孩子未來讀書學門手藝,乾點別的。”她也説不清“別的”指什麼,只盼孩子以後不用在礦上待着就行。

  入夜後,六坑一所荒廢的大樓前漸漸熱鬧起來,留守居民陸陸續續來到這裏,跳起了廣場舞。熱烈動感的音樂,為這個寂寞之地帶來了一天裏難得的活力。

  留在家中的居民,夜晚多在電視前消磨。從新聞裏,他們知道了煤炭去產能、供給側改革等新詞,感覺聽起來與礦區息息相關。居民們説,上面的政策都是好的,不知道什麼時候能落實下來。他們始終期待着,期待自己與礦區緊緊相連的命運,能在未來得以改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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