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編者按:瑞典斯德哥爾摩當地時間2017年10月5日下午1點,瑞典學院將2017年度諾貝爾文學獎頒給了日裔英國作家石黑一雄。他的上一部小説是帶有奇幻性質的《被埋葬的巨人》,小説中文版由上海譯文出版社出版。
雖然與奈保爾、拉什迪並稱為英國文壇“移民三雄”,石黑一雄的寫作其實並不“移民”,他也是因為反感批評家對其文化身份過度闡釋,才以《長日留痕》告訴英國文壇,我也可以把英國寫得這樣好。
中世紀的英國平原,是詩歌温牀和文學沃土
2015年3月,貝塔斯曼旗下的克諾夫出版社(Alfred A.Knopf)發佈了石黑一雄久違十年的新作《被埋葬的巨人》。這家出版社出版了他自《長日留痕》以降的所有作品,也見證了作家一次又一次在題材上的跳躍:1989年出版的《長日留痕》,講述了一位英國管家在二戰後回憶自己在戰時的職責與戀情;1995年的《無可慰藉》,追隨一位知名鋼琴家在歐洲小鎮進行演出的詭譎經歷;5年後的《上海孤兒》書如其名,講述一名英國偵探調查在上海度過的童年發生的一場疑案;2005年,大受好評的《別讓我走》又跳到了1990年代的英國,聚焦一個培養克隆人的教育機構裏少男少女追尋身世之謎的故事。
這一次,石黑一雄選擇了中世紀的英國平原,時值不列顛人和撒克遜人兵戈相向的動盪關頭,有戰火、精靈還有作惡的巨龍。
這裏是英國詩歌的温牀,前有開天闢地的《貝奧武夫》,後有埃德蒙·斯賓塞(Edmund Spenser)的《仙后》(The Faerie Queene),這裏也是J.R.R.托爾金的文學沃土。這裏盛產戰火、死亡、愛情和英雄,猶如河畔叢石間肥美的魚卵,萬物有靈,但凡有形體的似乎都能説話,它們問,石黑一雄,你這個陌生人,你在這裏想要得到什麼?
他解釋道,十多年以來,他一直想寫一個探究集體記憶的故事,關於社會和文化如何通過失憶的方式,從歷史的暴行中振作過來。他想到了二戰後的法國、當代美國或日本,又擔心“寫實的歷史筆法會削弱主題的效果,讓它過於狹窄”(他的前三本小説便遭遇歷史、文化角度的過度闡釋)。
出於“去政治化”的目的,他開始尋找一個更抽象也更抽離當代的背景,這時他讀到一首寫於14世紀的騎士詩歌《高文爵士與綠衣騎士》(Sir Gawain and the Green Knight),講述了亞瑟時代的英國。
“我對亞瑟王、戴尖帽子的女人們之類的題材並不感興趣,但我覺得這種荒蕪詭譎、文明尚未誕生的英國可能會相當有意思。”石黑一雄説。
這的確不是一個關於亞瑟王的故事,主人公是一對年邁的夫婦阿克塞爾和比阿特麗斯,他們和其他不列顛人一同生活在一個山村裏。整座村莊乃至村莊之外的大地上空都瀰漫着一層迷霧,這片迷霧帶走了人們的記憶,他們像夢中人一樣生活行走,卻忘記了生活的來龍去脈。阿克塞爾和比阿特麗斯也不例外。
有一天,他們突然想起自己在鄰村還有一個兒子,於是決定出發去尋找他。在路上他們結識了新的旅伴——撒克遜戰士威斯坦和他不久前救下的男孩埃德温;四人又遇到了已故亞瑟王的侄子高文爵士。他們在高文爵士的庇護下化險為夷,最終找到了迷霧的源頭。
《被埋葬的巨人》書中插圖。
石黑一雄向妻子徵詢新書的書名,最終,他們一同發現了一個合適的意象,隱隱指涉被深埋於腦後的痛苦記憶。
“埋得很深的巨人現在要動起來了,”石黑一雄説,“當他醒過來時,將會有一場大難。”
比阿特麗斯提到,丈夫先她一步渡河進入神秘國度後,她遇到一位老婦,而她必須向船伕證明她與丈夫的愛情完美純粹,不夾雜任何苦澀、嫉妒或羞愧——唯有如此,她才能夠乘上小舟抵達彼岸。這讓比阿特麗斯沉思:當你甚至無法記起和丈夫共度的過去時,你們又該如何證明彼此的愛情呢?
記憶是寶貴的,它是個體存在的不二證明。正如比阿特麗斯對阿克塞爾所説:“如果這是你所記得的,阿克塞爾,那就當它是這樣吧。如今我們面對這一片迷霧,任何記憶都是寶貴的,我們最好緊緊抓住它。”
作家通往偉大的門票是他發現的母題。記憶是石黑一雄的母題。他努力用七本小説敲打記憶的方方面面,就好比為水做一尊雕像。而到了《被埋葬的巨人》中,問號再一次執着地懸掛在空中,最後變成石黑一雄最擅長的一種氛圍,一個淡影,一種無可慰藉的心情。直到最後一章,讀者才會明白阿克塞爾和比阿特麗斯究竟是何許人也,他們的兒子發生了什麼事,以及,如果他們恢復了記憶,他們是否還真愛着對方。
然而這正是石黑一雄小説的魅力所在。迷霧籠罩住龍的真身,我們只能憑藉雲層間的一鱗半爪勉強拼出一個原貌。這樣的小説結構儘可能延長了推理的時間,也讓重讀更富趣味。
評論界譭譽參半
這一次,堅持不懈地打破自己文學疆界的石黑一雄,似乎有些在意讀者和學界的反響。“我不知道會發生些什麼,”在接受《紐約時報》採訪時,他説道,“讀者會跟隨我進入故事嗎?他們會理解我在做的事,還是因為表層的元素而產生偏見?他們會認為這是本奇幻小説嗎?”
就目前而言,文學界對這本新作的反應是譭譽參半的。
美國書評雜誌《科克斯評論》(Kirkus Reviews)認為,這本書展開了一場“通往英國民間傳説的迷霧的抒情之旅……一整個國度的住民在失憶中尋求意義,這一設定非常迷人……一個成人童話,對一種豐茂文學傳統的繼承與發揚。”也有評論家認為,小説雖然情節推進緩慢,但行文內斂精確,讀起來輕鬆,但釋卷難忘。
不過,《紐約時報》的評論家角谷美智子認為,“石黑一雄擯棄了兩部傑作《長日留痕》和《別讓我走》中的特質——精準、含蓄、曲折——轉而投向寓言式的原始主義,阻礙了他的稟賦才能。”
讓角谷感到生硬的奇幻元素,卻讓奇幻文學粉絲們稱讚《被埋葬的巨人》不僅對石黑一雄而言是一個飛躍,對奇幻文學這一文學類型同樣也是向前一大步。《紐約時報》還採訪到了《雲圖》作者大衞·米切爾,後者慷慨地説,如果要拿刀逼着他選一本最喜歡的石黑一雄的作品,他會選《被埋葬的巨人》,因為它以奇幻為渠道探索諸如愛和死亡的問題。
“奇幻與文學的結合可以達到單純的現實主義作品所不能達到的效果……對小説中的物理現實法則進行一點扭曲,並不一定意味着小説就變成 快點!傍晚之前森林就會湧入無數半獸人 之類的故事了。”米切爾補充道。
這並不是石黑一雄第一次嘗試讓類型與文學結合。帶有歷史小説痕跡的《長日留痕》,偵探小説噱頭的《上海孤兒》乃至科幻小説色彩的《別讓我走》一次又一次向讀者證明,這是一個善用“迷思”(myth,意指神話、故事)的高手。他寫的英國比英國還英國,他能讓讀者中的老管家們提筆寫信,感謝他對這個行業的忠實描述。他的作品的仿真效果堪比好萊塢製作,投身到他的故事裏,如同縱身躍入某個製作精良的遊戲,替換遊戲設定對實質並無傷筋動骨的損害。仿真的技能成就了他的寫作,也阻礙了他的寫作。
作家步入老年,他説“常見的一條路是衰退”
石黑一雄如今住在一個小村莊裏,除了散步和喝下午茶,似乎並無別的娛樂方式。“理論上,這是寫作的至佳寶地,但有些地方就是太漂亮了;實際上,它只是個喝茶吃蛋糕的好地方。”在《無可慰藉》中我們看到了一點石黑一雄的生活:作為作家,常年周遊各地宣傳新書、接受採訪、乖乖交出自己的時間表……也唯有在《無可慰藉》中,我們借主人公萊德的疲憊,看到了石黑一雄的疲憊,也看見了我們的疲憊。但是《無可慰藉》是罕見的,石黑一雄很快又藏起來了。
大部分時候,他的仿真並不涉及自己的當代生活。電影、書籍是他仿真的源頭。他在過去的訪談中承認自己寫《遠山淡影》時借鑑了日本武士電影,也早有批評家深入探討石黑一雄作品中的亞洲電影元素。只有《浮世畫家》中那座宅邸是真的——少年時代的石黑一雄曾經親眼見過,然而自那以後,他再也沒有寫過關於日本的長篇小説。
石黑一雄終究還是遇到了所有作家在老年遇到的問題:在記憶漸漸褪去,閲歷壓彎背脊的冬季,應該走向哪裏?為了尋找答案,他翻開菲利普·羅斯的濃縮、含蓄的小説《復仇女神》(Nemesis)和科馬克·麥卡錫的反烏托邦小説《路》(The Road);同時也聽鮑伯·迪倫的晚期作品,那種温暖、豐茂的風格是另一條蹊徑。
他的妻子説,“你最後會選哪條路呢,真有意思。”
“常見的一條路是衰退。”他回答。
然而或許他不會衰退,而只是一直沿着一條水平線滑行。
他渴望抵達一種普世的廣域寫作,讓每一個人在書中讀到自己,因此他在挑選故事背景時那麼刻意地用力地“去歷史化”“去社會化”“去私人化”,儘管他的前六部小説都是第一人稱,我們對作家本人的觀點還是瞭解地那麼少。他故事裏的迷霧隔離了他和讀者,也隔離了小説與當代生活的距離。他的小説裏沒有福樓拜式或曹雪芹式在後世不斷輪迴重生的艾瑪、夏爾、賈寶玉、劉姥姥,只有石黑一雄式的緘默內斂、如同英國天氣一般、如同黑澤明武士電影一般的敍述者,欲説還休。
《被埋葬的巨人》英文書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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