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屋是一隻停在記憶裏的風箏,定格了三月的思念。只有麻雀和老榆樹,陪老屋慢慢老去。那些曾温暖我們記憶的故事,在杏花煙雨裏,依稀往日的歡笑,還有那灰瓦上的青苔,也重複着昨天的故事,但還是剝離不了三月的憂傷。那牆角的塵土和炕頭斑駁的煙跡,彷彿承載着母親那一代人的夢幻和炕頭温暖故事。
那些年,老屋把我們的童年栽在了炕頭上,想起了要比池塘邊的柳樹和操場邊的鞦韆更覺耐人尋味。雖説我們是光屁股蹭着竹蓆,但也生長了許多終生受益的故事。母親在老屋裏挪着針線笸籮,一針一針地縫補生活的瑣碎,炕煙鑽進窗户紙的縫隙,和陽光打着結,暖意從屋子的角落和母親的臉頰輕輕地滑落,灑向無比醜陋的老屋的任何角落。我們圍着母親“打花花手”,聽“七個野雞蛋”的故事,我們不停地問着故事的結局,母親善意的謊言便將故事的結局改為對我們的教育和提示。屋外喜鵲喳喳地叫着,母親示意外面來人了,我們一骨碌爬下炕。一度歡樂和吵鬧又移到了屋外,此刻的寧靜是屬於老屋和裏面的母親。或許在那個年代老屋和母親一樣也有不快和憂傷,母親的憂傷不多,最多是擔心我們吃不飽,穿不暖,而我們是不在乎於吃穿,只要老屋的炕是熱的,間或冒着煙,我們的心就是暖和的。
老屋好像不大有太多的憂傷,懶懶散散地躺在村子的向陽的一角,悠閒地過着他的春夏秋冬。好像和我們一樣有夢,而太簡單了或要求不高,所以就感覺沒有什麼痛苦和憂傷。我依稀記得只有祖父和祖母在老屋裏讀完他們最後的時光,老屋在我們的哭聲裏略顯有些悲涼,空寂了些許日子,隨着歲月的出進,時光的沖刷又恢復了原樣。黛青的屋瓦,青苔斑斑,屋頂被柴煙燻烤的山椽,黑着臉,淚跡縱橫。屋牆醜陋着臉,煙洞就像我們摸鼻涕的臉蛋,只看見嘴唇和牙齒,其餘都是黑的。
只有老屋温情夏夜流淌的故事,是我們永遠抹不掉的記憶。夏季,家鄉人都比較忙,母親和父親都要給麥田、豆田除草,因此早出晚歸,家裏的豬呀、狗呀、雞呀就靠我們這些光屁股娃娃。天氣暖和了,我們不窩在老屋裏,都在鄉村活動。實在餓得不行了,才肯回家,一進家門,看不到母親的身影,心裏有點失望。一屁股坐在老屋的台階上看下蛋母雞一個勁兒的騷情樣子,它紅着臉,挺着胸部,一左一右在廊檐下來回踱着步子,“咯咯蛋,咯咯蛋”的功勞聲從前院一直叫到後院,聲音懶洋洋地在屋子周圍蔓延。陽光照進了屋門的地上,老屋靜得只能聽見蚊蠅出出進進的聲音。我餓極了,家裏沒什麼可吃的,只能等母親回家做一頓飯。説是飯,其實是一頓清得能照見屋頂的清湯,我到現在也沒明白,父母是怎樣扛過來的。
“杈杈背鬥,爛木掀,吃早飯,日頭端;吃黑飯,星宿全”這首母親教我歌謠,現在才明白是那時農村生活的寫照。夏天,天黑得比較晚,有時,母親把晚飯做熟,我們已經在老屋裏的土炕上睡熟了。有時,家裏如果能做點燕麥面蛋蛋,母親怕我們睡着,就囑咐父親哄着不讓我們睡,我們依次排坐在老屋屋檐下的台階上,屋裏黑着,天空繁星點點,就像撒在青石板上的珍珠。“月亮光光,爬上牆。”月亮在我們地呼喚聲下,慢慢地爬上老屋背後的山頂,老屋的台階連同院落都温情了許多。月光照着父親慈祥的臉,銀河寬寬地從村這頭拉向那頭,款款的,透明着,親近了這個樸素的農家小院。屋檐下一絲一絲的晚風,帶走時常打攪我們的睡意,仰起小臉看繁星點綴的夜空,聽草蟲飛過院落的聲音,還有父親給我們講述的“牛郎織女”的故事。晚飯好了,我們還沉浸在美妙的故事裏,母親為了哄我們儘快吃飯,就笑着説:“吃吧,這是乾隆爺吃過的好飯!”那時,我不知道乾隆爺是何許人也,但我清楚地記得她拿平常不過的燕麥面蛋蛋,説成“金線吊葫蘆”,這樣詩一樣的名字。每每想起那時的情景,情趣歷歷在目,連老屋周身的空氣,也好像一刻不離地行進在時光的長廊裏。
後來,隨着我家生活的好轉,老屋也跟着我們換了幾次容顏。父親把祖父手裏將近50年的,在我們記憶裏生長故事的那間老屋翻修了,給它裝上了玻璃窗户,並用青磚砌了地基和做了碼頭。按父親和村裏人的説法就叫“穿靴戴帽”,父親還在裏面盤了一間大通炕,説是叫在城裏工作的大伯和小叔回家一起過年。那時再窮,孩子高興的就是過年,每天掰着指頭在算,連做夢都帶着年味,並提前給村裏的同伴炫耀大伯他們一起過春節的事。至於父母為老屋換容顏拉的賬和付出的辛苦,我們也從不過問。
時光在我們天真的盼望中好像過的很快,年終於來了,小叔和大伯來了,我們16口子人擠在老屋裏迎接特別的春節。那時,我家還沒有電燈,點着煤油燈,父親特意用罐頭瓶做了幾盞大一點的燈盞。三十這天,伯父囑咐小叔把他們從城裏帶來的蔬菜和肉,父親殺的年豬和自家養雞產的蛋,做成了兩桌豐盛的年夜飯,什麼的“紅燒鯉魚”,“蛋餃”、“苜蓿肉”……伯父為我們家寫了春聯,我影響好像是我家第一次貼春聯。我現在還記得貼在老屋上的“父子同心山成玉,兄弟協力土變金。”玻璃窗也貼上了母親剪的窗花“喜鵲鬧梅”、“年年有魚”、“魚兒鬧蓮”……老屋在特別的年中顯得大氣,紅紅火火。夜晚,我們還放了煙花,有“大地春雷”、“手捧煙花”、“響尾蛇”等,流光溢彩的煙花裝點着老屋及老屋周圍的院落。老屋把我們幾家人連在一起,老屋把生活留在記憶的夢想裏。
多少次,我不能割捨那段記憶,因為從母親的懷抱到老屋的炕頭有我童年的足跡,有母親挑燈陪我夜讀的影子,有我和同伴喝罐罐茶的場景,那時,別人問起,我毫不含糊地説“我家!”自從我們長大成人,結婚生子,因工作,間或是因趕着時潮進城,不知不覺也給老屋貫了一個名字“老家”。也許這樣就多了對她的思念,老屋牽着我這隻風箏的線,無論飛多遠,也忘不了線那頭。
三月,我跟隨春風的腳步,放牧擁擠的心靈。當踏進老屋的那刻,難以平靜心頭的牽掛。在老屋裏的歲月,我常思索走出去,而走出去我就像一個離孃的孩子,心情累了在哪兒歇息,夢久了誰來叫醒。城市的夜晚太喧鬧,月色只能照見低矮角落老屋的枯瘦,燈光拉長了夜的思念,你陪我長大,誰陪你變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