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我十二歲那年，哥哥從外面帶了個女人回來。她個子嬌小聲音卻很洪亮。精緻的五官閃着明亮的光，現在想起來，那叫一個精明。
她每天睡到日上三竿，吆喝我媽給她做飯洗衣服，稍有不順心就摔摔打打。
那段日子我媽總是跟哥哥吵架，我隱約聽得出來，都是因為這個叫侯鳳的女人。
我爸非常大男子主義，一直是當家做主的人。我媽每天洗衣做飯下地幹活，還總會被他責罵和毆打。面對哥哥跟媽媽的戰爭，爸爸站在了哥哥那邊。
從他們的爭吵聲中，我聽出一些眉目。侯鳳是單親家庭，她媽死的早，她爸是個賭鬼，她十六歲就出來打工，在一家ktv工作，我媽説她工作不好，而且對長輩沒有禮貌，不同意這門婚事。
但是哥哥一定要娶她，有爸爸的支持，他們很快定了婚期。
我清楚的記得他們結婚的前一天，爸爸和哥哥還有那個女人，他們都去城裏買東西了，家裏只剩下我跟媽媽。
媽媽穿的很整潔，手裏拿了個挎包，問我願不願意跟她一起走。
我天真的搖搖頭，説要等爸爸回來，爸爸給我買好吃的。
媽媽失望的看着我，最後親了親我的額頭，然後頭也不回的走出了這個家門。
我本以為媽媽只是去走親戚，沒想到她再也沒有回來。如果當時我知道媽媽是離家出走，一定要跟媽媽一起走！
爸爸他們回來，買了好大一包東西，侯鳳抓了一把糖果給我，讓我喊她嫂子。
我恨那時候的自己，為了幾塊糖果，就被她收買了。
當爸爸發現媽媽不在的時候，沒有着急的去找，反而罵媽媽是個臭婆娘，一點不順心就回孃家，我便也以為媽媽是去了姥姥家。
直到第二天婚禮開始，媽媽還沒有出現，這才急壞了爸爸，因為拜天地的時候，是需要爸媽坐在高堂的位子。
他們找遍了所有的親戚，最後確定媽媽是離家出走了。但是這沒有阻礙哥哥的喜事，婚禮還是舉行了，那個原本坐着媽媽位子的座位，被撤掉了！
02
婚後因為爸爸還能打工賺錢，侯鳳就對他笑臉相迎，但是隻有我知道，她人前喊爸爸，背後就會罵老不死的。
哥哥爸爸常年在外打工，這個家就是她在當家做主。
我每個禮拜回家一次，她都是臭着臉罵我吸血鬼，説我就會花家裏的錢，一個丫頭片子，上學有什麼用。
我心裏特別害怕，沒有人可以保護我，我不敢跟她頂嘴，我怕她不讓我上學。
每個禮拜她只給我十塊錢，僅僅夠我的生活費，有時候買本子買筆，我多要幾塊錢，就會被她罵的很慘。
終於在我初中畢業後，她斷了我的學業。她買了一羣羊，讓我在家給她放羊，不允許我再讀書。
剛開始還有親戚上門勸説，都被她罵的體無完膚，最後也沒有人敢管。我坐在山頭上，總是望着通往村外的羊腸小道，希望看到媽媽的身影。
哥哥和爸爸每年只回來一次，過完春節就走了。當着他們的面，侯鳳對我特別好，所以每當我説她的壞話，總被爸爸批評，説我跟我媽一個樣，都是嚼舌根的人。
其實我媽説的也都是真話，以前奶奶總對她不好，她跟爸爸説，爸爸就罵她，有時候還會打她。
我每天過的小心翼翼，終於也明白了那句話，寧跟要飯的娘，也不要當官的爹，可惜我明白的太晚了。
03
第二年，她生了個男孩，就更加得意了，人前人後的把我哥當哈巴狗。
爸爸哥哥不在家，我就給她看孩子，只要孩子一哭，她就罵我打我，説我虐待她的孩子，有時候甚至還不給我飯吃。
很多鄰居看不下去，都偷偷給我吃的。有一次還跟我哥説了，哥哥跟她吵了一架，等我哥打工走了，她就把人家的草垛點着了，還説如果再多嘴，就燒她家房子。
自那以後，她就徹底把村裏人唬住了。
我每天都在想媽媽，厲害的時候還抽自己耳光，為什麼當初不跟媽媽走，為什麼嘴那麼饞。
被她控制了幾年以後，我終於到了十八歲，我想走出去，不再跟她生活在一起。我也想找回我的媽媽，儘管爸爸已經報警了，警方也在尋找，可是這麼多年，根本沒有她的消息。
我討好她，説我出去賺了錢都給她，她才放我出去。
我到了縣城，在一家電子廠工作。每天我都申請主動加班，就是為了多開一點加班費。
每個禮拜我都往公安局打一個電話，問他們有沒有找到我的媽媽，最後把他們打煩了，我就改成一個月一次，總之不能放棄。
04
王曉文是我打工半年後認識的，他帶着金絲眼鏡，整個人文文弱弱的。
那天我們生產線加班到很晚，下班的時候班長讓我打掃衞生，等我都收拾完，才發現外面下起了大雨。
我坐在窗子旁邊等雨停，突然就看到他也剛打掃完他們產線的衞生，只不過他比我幸運，他帶了傘。
那晚他送我到宿舍樓下，才有了我們後來的交集。
他很會説笑話，也很會照顧人。我們熟悉了以後，他就調到我們線上做班長，平時總是很照顧我，分最輕鬆的工作給我。
被侯鳳控制了六年，第一次有人主動關心我，我的心都融化了。
出來的時候她跟我説，一個月打一次錢，如果不按時上交工資，她就會來廠裏找我。
我每個月發八百塊，給她五百，我生活費二百，僅為自己存下一百塊錢，也想將來去找我媽，可以做為路費。
有時候買的鞋子，試穿的時候覺得可以，可是回來穿一天，就覺得小了，捨不得丟，就一直穿着，把腳擠得特別疼。
王曉文看出我走路不舒服，給我買了兩雙嶄新的鞋子，他的這個舉動，讓我偷偷哭了很久。
懷着美好的憧憬，我跟他交往了。很快也就身心交付，我想跟他有個屬於自己的家，徹底遠離那個讓我恐懼的地方。那段日子是我媽走後，是我最開心快樂的時光。
他每天都會給我買各種零食，休班的時候就帶我去小公園散步。他會揹我過橋，也會給我洗腳，跟他在一起我感到前所未有的幸福。
然而這種幸福才剛開始，就馬上被澆滅了。跟他交往的第三個月，我發現自己懷孕了。
我懷着忐忑的心情告訴了他，他立刻讓我打掉。可是我害怕，我覺得很恐怖。
他沒有給我考慮的機會，一個禮拜後徹底失蹤，這時候我才發現，我都不知道他是哪裏人。
我想過自殺，但是每次當我想死的時候，就想起了我的媽媽，最後還是不甘心，就這樣拖拉到了孩子四個月，我的小腹已經微微隆起。
為了不被同事發現，我決定回家。曾經那個讓我恐懼的家，讓我想逃離的家，此刻卻成了唯一能容納我的地方。
05
我拖着疲憊的身體回到家，把自己鎖在小屋裏哭了一天一夜，最後在侯鳳的叫媽聲中開了門。
當她知道我懷孕了以後，用盡了天下最難聽的詞語罵我，還要給我爸打電話，讓他回來收拾我。
我哭着求她不要打，我知道我爸的脾氣，他一定會打死我的。
出乎我的意料，她這次沒有把我逼上絕境，而是把我關在了家裏。她説不讓我出去丟人現眼。
再次失去了自由，我只能在家圍着侄子轉。有時候我也想，我的孩子生下來，是不是也跟侄子一樣可愛。
那時候太天真，絲毫沒有想過，孩子沒有父親該怎麼？我是不是應該去打掉？
侯鳳沒有讓我打掉孩子的意思，我也捨不得，事情就這麼一直拖着。
到了預產期，侯鳳連夜帶我去了縣城，一個不知名的小診所。
開始陣痛的時候我不敢出聲，只要我一喊疼，她就劈頭蓋臉的罵我，説我不知道檢點，未婚先孕還好意思叫喚。
我邊哭邊默唸我的媽媽，我多麼希望她能在我身邊。
經過長時間的疼痛，我終於聽到一聲啼哭。我本以為醫生會抱給我看，等了半天也沒有動靜，才知道醫生和護士已經出去了。
一個小護士跟我説，我身體虛弱需要休息。孩子抱出去體檢了，一會我就可以看到。
聽了她的話，我才鬆了一口氣。此刻我的體力消耗已經到了極限，昏昏沉沉的睡了過去。
當我醒過來的時候，病房裏靜悄悄的，我沒有看到我的孩子，只有侯鳳坐在一邊，她冷酷的樣子至今我都記得，她説孩子不用我擔心，她已經幫我處理好了，讓我安心坐完月子，以後還可以嫁個好人家。
處理？那是一個生命，那是我的孩子，她曾經在我的肚子裏十個月。每一次胎動，都牽動我的心。那是我在這個世界上，最至親的人！
我瘋了一樣求她，讓她把孩子抱給我。她卻説孩子已經賣了，不然哪來的錢讓我住院。
我忘記自己是怎麼出院回家的，只記得自己除了哭還是哭，侯鳳一開始還勸我兩句，後面就不搭理我了，還罵我不知道感激她，説我是白眼狼。
06
就在我孤獨無助的時候，接到了公安局的電話，我的媽媽找到了！我像是沉海的人，終於抓到了一根浮木。
我火急火燎的跑進公安局，我的媽媽就坐在那裏，我一眼就認了出來，哪怕她發生了天翻地覆的變化。
她穿着一身價值不菲的皮衣，頭髮燙成了大波浪，腳上的高跟鞋很漂亮，跟六年前完全不同。
我日思夜想的媽媽，看到她平安無事，我終於落下懸着的心。
媽媽把我摟在懷裏，我們母女痛快的哭了一場。
後來才知道，媽媽一開始過得也不好。她一輩子沒出過遠門，不知道該去哪裏，就在縣城遊蕩，自己身上的錢花光了，就到處打工。
不幸的是她還被人販子盯上了，她被騙到一個遙遠的地方，由於她已經節育，躲過了拐賣的一關，給人家做了三年苦力。
她逃亡了無數次，每次都被抓回去毒打，最後一次終於成功，到了一個富裕的小鎮。
她在加工點找了份活，起早貪黑賺路費。這家老闆剛死了老婆，見我媽淳樸善良，就處處幫助她，後來兩個人走在了一起。
這次回來她是跟我爸辦離婚的，還要把我也帶走。當知道我受了那麼多苦，她立刻報警，侯鳳的罪名是買賣兒童。
侯鳳入獄，警察根據她的口供，找到了我的女兒，我抱着她，看着她紅撲撲的臉蛋，發誓這輩子，一定不會讓任何人傷害她。
我哥和我爸聞訊趕了回來，我把所有的事情告訴了他們，我哥這時候才醒悟，直罵自己不是人，娶了個魔鬼回來。
我爸自知愧對我媽，痛快的跟她辦了手續。哥哥自己帶孩子，選擇了留下跟着我爸，我則跟着媽媽去了另外一個城市。
當汽車離開家鄉的羊腸小道，我知道我的噩夢結束了。我摟緊了懷裏的女兒，未來的路不管多苦，我都會好好把她撫養長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