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眼前老人背部15公分左右的褥瘡，龔明瀟知道，這可能是老人這麼多年來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洗澡了。
他輕輕地將老人托起，放在充氣牀墊上，和其他兩位助浴師一起，為她小心地衝洗身體。老人的褥瘡已經潰爛，在深處甚至可見白骨，傷口發出陣陣惡臭。他小心翼翼隔開傷口，避免流水沾染。開展下一個洗浴動作前，他都會在老人耳邊輕聲提醒，好讓她對接下來的動作有心理預期。
眼前這位老人患急性脊髓炎，全身癱瘓，卧牀已有七八年，洗澡對她來説是一件奢侈的事，兒女們嘗試過很多方式，但大多擔心風險，最後只能簡單為她擦拭。
入職4個月來，龔明瀟每天都會為4到5位老人洗澡，每次洗澡持續一個小時。這些老人大多是失能、半失能老人，洗澡對他們來説是一件奢侈卻又痛苦的事。
劉福鑫也是一名助浴師，今年27歲，他告訴九派新聞，對生活能夠自理的老人來説，洗澡也是一件艱難的事。
“老人們，特別是高齡老人，身子都很弱，洗澡時容易在浴室裏暈倒。有時候兒女會給他們洗，但有些手法不專業，會把老人洗得很累。所以很多老人和子女會請我們助浴師幫忙洗澡。”
助浴師是一項最近兩年才出現的職業，九派新聞採訪了三位90後助浴師，他們都辭掉了原來的工作，選擇進入助浴師這個新行業。
以下是他們的自述：
助浴師們在為一名老人洗澡。圖/受訪者提供
【1】做醫生時想着延長老人壽命，現在想着讓老人活得有尊嚴
龔明瀟 26歲
做助浴師前，我在國營醫院做麻醉科醫生，今年7月1號我正式開始做助浴師。
我從事這個職業有很多原因，一方面，我覺得目前老齡化特別嚴重，以後養老服務行業會比較有發展前景；另一方面，也跟我在醫院工作的經歷有關。
我在醫院見過很多老人，他們大多躺在病牀上，身體被插滿各種管子。作為醫生，我的職責是為病人延緩生命，但有時候我覺得他們更需要的是有尊嚴地活着。
所以當時我就很想辭職，出來為老人做一些力所能及的、有價值的事情，這樣人生可能更有意義。後來，我逐漸瞭解到助浴師這個行業，進入目前這所老年助浴機構。
我們的機構在成都，服務的對象大多是成都的老人。不過，現在也逐步向周邊其他城市，比如遂寧開發新業務，因為我們覺得三四線城市老齡化也特別嚴重，那裏的老人也需要助浴服務。
我們服務的老人裏，還會有從寺廟中打來電話的老年出家人。工作中，很多老人給我留下深刻印象，其中，有一個得了急性脊髓炎的老人，她全身癱瘓，在牀上躺了差不多七八年，腰臀部長了一個將近15公分長的褥瘡，皮膚潰爛到幾乎能看到骨頭，老遠聞到一股腐爛的味道。家屬想讓我們給她洗個澡，相當於臨終關懷，可能她將不久於人世。
其實我們現在有很多訂單都是回頭客，包括我從業以來洗過的第一位老人，到現在還有聯繫，我基本每個月給他洗一次。那個老人當時摔斷了肱骨，做完手術後不方便自己洗澡。他78歲，和老伴住在一起。見面的時候他特別熱情，一直招呼我們。我們給他洗完澡，他還讓老伴給我們做飯吃。
一直到後來，他身體恢復得差不多了，他還是想找我們幫他洗澡。我有時候在想，希望能給這些老人一直洗下去，直到他們離開這個世界，讓他們有尊嚴地老去。
這個職業除了要掌握專業的技巧和手法，還要有很強的人文關懷。每個老人都不一樣，不同的人都要用心對待。要不停地和老人溝通，讓他們放下顧慮。
目前看來，助浴在很多城市才剛剛興起，還有一個被接納的過程，很多老人可能有各種各樣的顧慮，比如心疼錢，認為自己苦點也要給孩子省錢，也有很多老人不服老，覺得要其他人來幫我洗澡，顯得自己很無能，或者説讓別人來給我洗澡，很難為情。還有老人覺得怕麻煩別人，覺得以前年輕的時候沒有麻煩過別人，不想欠別人的。
我覺得隨着觀念的改善，過幾年，助浴這種服務會越來越普遍。
【2】工作給我很多成就感，月均收入可達一萬
劉福鑫 27歲
我是今年8月份才開始做助浴師的，在此之前，我在一家房地產公司下屬的遊樂園做票務經理。
當時看到助浴師，我就一眼認定要幹這個。這可能跟我從小的經歷有關。
我老家在四川綿陽，從小父母就在外打工，我是被爺爺奶奶一手帶大的。爺爺身體不好，患有哮喘病，經常要去醫院，我就會去陪護他，可以説從小到大，我沒有哪年不是在醫院度過的，所以我對老人和病人有很深的認知，也有很深的感情。
剛開始做這一行，也考慮過收入的問題，助浴師的收入，與其説高，不如説是合適。一單是198元，到手150-160元，平均一天能做四五單。如果訂單很多，一直在做，月平均收入能達到八九千甚至一萬。其實也很不錯。
最重要的是，在工作中可以獲得成就感。我們每收到一筆訂單，每服務一個老人，都會帶來很深的成就感。
記得有一次，我們給一個93歲的爺爺洗澡，結束後他非常滿意，後來他説每週請我們洗一次澡，但我們拒絕了，因為老年人的皮膚很脆弱，洗得太頻繁會造成傷害。
那位爺爺家的情況我記得很清楚，上門之前我們還以為是他的兒女預約的服務，去了之後發現，預約人是他的妻子——一位86歲的奶奶。
奶奶會刷短視頻，還會點外賣，她在刷短視頻時看到我們，加了微信。其實我們支持微信直接下單，但是她不會，就打電話預約。
我們去了之後，原本以為爺爺是生活無法自理才找的我們，結果進去發現，爺爺正坐在客廳看電視，身體也很硬朗。
他為什麼不自己洗呢？後來跟他聊天才發現，他喜歡在自己家裏的浴缸洗，但他怕滑倒，需要有人攙扶。
他的兒子是醫生，也曾經幫他洗過，但由於手法不專業，每次洗澡老人都會很累。而且他工作很忙，所以爺爺也不願意專門把兒子叫回來洗澡。
老人也想過找社區的護理人員上門洗澡，但是花了500塊錢都沒人接單，因為老人的年齡很大了，很多人都害怕出意外，沒有經過專業培訓，是很難有專業的技巧及相應的保障措施的。
目前助浴這一行才剛剛起步，隨着老齡化的發展，以後養老服務行業會越來越專業和細分，也會吸引更多的年輕人進來。目前我們公司的助浴師大多都是年輕人，甚至還有個00後的小妹妹，她是因為她媽媽在日本做了很多年的助浴師，所以她很早就瞭解到了這個職業。
【3】國外助浴已經很成熟，國內的老人應該也要享受到這種服務
晏楊俊祺 27歲
晏楊俊祺在為一位老人洗澡。圖/受訪者提供
我是一家養老助浴機構的合夥人，也是一名一線助浴師。
我以前做過節目策劃編導，還做過影視剪輯，跟養老行業完全無關。後來我辭職，想要嘗試自己創業時，在網上看到日本存在助浴師這麼一個職業。我覺得這個市場在中國有空白，日本老人能享受到的東西，為什麼中國的老人不能享受？我就想要嘗試自己去做，後來發現，其實國內已經有機構在開始做助浴了，我就加入了他們，成為了合夥人，但我基本還是在一線從事助浴工作。
我們的一個完整流程是，上門助浴前，要先跟老人家屬打電話，瞭解一下老人的身體基本情況。有可能家屬也不完全瞭解，所以我們在上門之後，還要去測一測老人的血壓、心況、血糖這些基礎的測試，看是不是能達到允許洗澡的標準。根據不同的身體狀況，我們會制定不同的指導方案。
比如説，老人如果有褥瘡，那麼我們就要注意，不能讓他的背部沾水。我們一般是在卧室給老人洗澡。讓他們躺在牀上，我們用充氣的洗澡墊鋪在牀上，讓老人挪在上面之後給洗澡墊充氣。然後，用恆温的浴頭加水，淋浴並給他們擦拭。
有一個老人，給我感觸比較深。他90多歲了，每個月都要洗兩次澡，因為患腦梗，經常躺在牀上，完全沒有自理能力，大小便失禁。他女兒已經64歲了，想讓我們幫她父親洗澡。
還有一個奶奶，生病躺在牀上三年。我們去給她上門洗澡的時候，她老伴説我來給她洗腳，你們洗其他地方就可以了，我給她洗了一輩子腳了。她的女兒，孫女，重孫子都在一旁，我們洗澡，他們圍一圈。
一般來説，我們服務時長差不多一個小時，過程中都會跟他們聊天，這也是服務的一部分，因為老人不光需要身體上的體面，還需要心靈上的陪伴。
九派新聞記者 陳偉 實習記者 湛澤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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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來源：九派新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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