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些草場,為何寫上“咱的名 ”?
這是位於內蒙古鄂爾多斯市達拉特旗境內的庫布其沙漠(2020年9月14日攝,無人機照片)。過去,這裏寸草不生,風沙肆虐,被稱為“死亡之海”。經過幾代人的艱苦奮鬥,庫布其沙漠治理成效顯著,生態環境明顯改善。新華每日電訊記者連振攝
這是內蒙古鄂爾多斯市達拉特旗中和西鎮官井村村民高林樹一家曾經治理過的沙漠。新華每日電訊記者連振攝
在內蒙古鄂爾多斯市鄂托克旗境內的沙漠綠洲草場上,一名牧人在放羊。新華社記者張領攝
新華社北京3月11日電(記者殷耀、張雲龍、朱文哲)3月11日,《新華每日電訊》刊載題為《草場有了咱的名 綠色財富蔭子孫——內蒙古鄂爾多斯市探索家庭草(林)場生態治理模式走上綠富同興之路》的報道。
牛羊散漫落日下,野草生香乳酪甜。驅車行駛在廣袤的內蒙古鄂爾多斯草原,草天相接的優美景色好似大自然展開的一幅壯美畫卷。
然而在20世紀80年代,由於人口增加、超載放牧和氣候條件影響,地處乾旱半乾旱過渡地帶的鄂爾多斯草原開始退化、沙化,最嚴重時草原退化沙化面積佔比達80%。
記者日前在鄂爾多斯市採訪發現,隨着草原生態治理的逐年深入,鄂爾多斯草原重現了過去“馬蹄踏得夕陽碎,卧唱敖包待月明”的和諧之美。特別是近年來,當地通過創新“家庭草場”與“家庭林場”的生態治理模式,基層農牧民治沙植綠積極性被充分調動,農牧民從過去的草牧場使用者變為製造者、保護者,生態建設與生產生活實現和諧統一,生態建設成果顯著。
(小標題)“草場有了咱的名,咱就得擔起這個責”
草原上牧民習慣用網圍欄來劃分草場。過去,他們圍住的是生活,是自家牛羊依賴的“糧倉”;如今,他們圍住的是未來,是留給子孫後代的綠色家園。
2000畝草場一望無邊,一排排新植檸條長勢喜人,這是記者在鄂爾多斯市鄂托克旗阿爾巴斯蘇木敖倫其日嘎嘎查牧民趙金柱的草場中看到的景象。“自從評上了家庭草場,不管是種檸條還是養羊,我的幹勁都更足了。”擦了擦那塊立在自家草場圍欄邊寫有“趙金柱家庭草場”字樣的標識牌,趙金柱説:“現在這片草場寫上了咱的名字,那就得擔起管好這片草場的責任。”
趙金柱所説的家庭草場,是鄂爾多斯市創新提出的草原生態治理模式。“過去草原生態修復的重要途徑是項目招標,但由於過程複雜、農牧民接受度差,治理成效不明顯。”鄂爾多斯市林業和草原局局長韓玉飛説,現在將傳統招標模式下放到基層農牧户,用家庭個人承包代替原有項目招標,將有資質、有治沙基礎的草場以户主名字命名為家庭草場,讓農牧民轉型成為生態治理項目的直接承包人,給予配套的政策與資金扶持,生態建設工作真正落實到了一線。
在一排排的檸條之間,一條條黑色軟管“藏”在其中,成為趙金柱家庭草場裏最大的特色。“這些軟管是為滴灌檸條而鋪設的管線。”趙金柱説,以往靠天補水有所,現在依託滴灌方式種植的檸條不僅能節約水源,而且檸條的成活率也超過90%,這是林草部門為他家草場“量身定製”的檸條種植模式。
“牧民一直都有在草原種檸條的習慣,但在種植的規劃與方法上仍缺少科學性。”查看完趙金柱草場的滴灌軟管,鄂托克旗林業和草原局局長李月生對記者説,檸條是治沙固沙的優選植物,平茬的檸條更是牛羊的優質飼草料。“只有因地制宜精細化種植檸條,才能真正起到生態治理的效果。”
為寫好“精細化治理”這篇“大文章”,鄂爾多斯市林草部門“三管齊下”,指導農牧民在重度退化草原密植檸條,在中度退化草原進行帶狀補播改良,在輕度退化沙化的草原以自然修復的模式“圍欄封育”。
“考慮到鄂爾多斯市地下水資源有限,我們封閉了一些草原上的灌溉井,在條件差、降水量不足的草原推廣滴灌方式種植檸條,提高檸條成活率的同時有效節約地下水資源,生態治理也更加精準高效。”韓玉飛説。
牧民布拉格家住鄂托克前旗昂素鎮瑪拉迪嘎查,去年家裏1300畝草場被評為家庭草場,他前期投入10萬元種植的檸條長勢良好,驗收合格後政府每畝將補貼280元。“過去種檸條都是憑感覺,現在不僅有政府的技術指導,還有了資金補貼,讓我們真切感受到生態治理的實惠。”布拉格説。
“綠了草原,富了百姓。”韓玉飛表示,“十四五”規劃明確了“推動綠色發展,促進人與自然和諧共生”的發展要求,鄂爾多斯市創新的家庭草場模式在高效落實生態修復任務的同時,極大調動了農牧民參與生態治理積極性,使生態、生產、生活達到最佳平衡點。
(小標題)“只要自己好好幹,家裏的日子肯定會越來越好”
新年伊始,看着自家門前從過去的明沙梁變成如今的“高明智家庭林場”,高明智又有了新構想:林場中要再增加一些國家公益林項目、發展一些林下經濟……
年輕時當過民辦教師的高明智,從20世紀80年代開始,在鄂托克前旗城川鎮巴彥希裏嘎查的家門前種樹治沙。“當年家門口盡是明沙梁,春天風大沙堵門,莊稼種好幾輪都抓不住苗子,全都讓沙埋住了。”高明智回憶説,“要是再不治沙,大夥的日子就真的過不下去了。”也是從那時起,他抱着堅定的治沙決心,承包了2000畝沙地。
從一株苗到千畝林,從黃沙漫漫到樹木成蔭,從全家老少齊上陣到政府送來技術與指導,高明智感慨萬千:“2018年,政府主動把我家的2000畝林地評為家庭林場,還在林場的牌牌上寫了我的名字,每年給我一定的補貼,這在過去哪能想到會有這樣的好日子!”
在高明智家庭林場的2000畝林地中,有700畝林地滿足相關標準被列入國家公益林,享受每年每畝15.25元的森林生態效益補償基金,其餘1300畝林地享受每年每畝3元的森林管護補貼。
“過去種樹都是自己花錢買苗子,用毛驢馱、用人背,從沒想過國家每年還會給咱這麼多補貼。”高明智的二兒子高亦飛説,不久前林草部門還免費送來1台拖拉機和1台割灌機,全家人心裏暖暖的。“這是國家對我父親種樹治沙的認可。”
為鼓勵農牧民更好參與家庭林場建設,鄂爾多斯市持續加強對家庭林場的政策支持力度,在完善技術指導與資金補貼的同時,積極鼓勵家庭林場户發展林下經濟,為家庭林場免費配置拖拉機、割灌機等大型設備機具,不斷提升家庭林場的機械化水平。
與高明智一樣,達拉特旗中和西鎮官井村村民裴飛也曾在沙地裏討生活。從2000年開始,裴飛用了近10年時間,讓家門前的4500畝沙地重披綠裝,這片林地也在2019年被評為家庭林場。
“現在的收入比以前高出的可不是一點半點。”裴飛説,在4500畝的林地裏,有2340畝列入國家公益林,再加上其餘林地每年的森林管護補貼,家庭林場每年的補貼金額達4.2萬元。
“這只是國家的補貼款,我還發展了一批林下經濟項目,每年也有可觀的收入。”裴飛算了一筆賬,他種的沙柳和檸條每年都會按區域平茬,平過茬的枝條既能賣給內蒙古阿拉善和甘肅等地用於沙漠治理,還能作為優質飼料餵給家裏飼養的300多隻羊,一年下來收入20萬元沒問題。“只要自己好好幹,家裏的日子肯定會越來越好!”
達拉特旗林業和草原局局長劉錦旺表示,鄂爾多斯市創新提出的家庭林場生態治理模式使治沙户有了政策和資金補貼層面的雙重保障,在有效激發基層農牧民治沙主動性與積極性的同時,能夠更好地引導百姓參與並豐富林下經濟的發展模式,真正意義上實現綠富同興。
(小標題)一棵苗一壺水,只想給子孫留下綠水青山
目前,鄂爾多斯全市有家庭草場147户、家庭林場102户,覆蓋治理面積超100萬畝。在治沙典型户的帶動下,越來越多的農牧民自發加入到生態治理之中,鄂爾多斯市實現了生態建設與產業化發展的良性循環。
初次見到牧民雷愛強,他正提着茶壺從草場往家走,強直性脊柱炎的折磨,讓他的背近乎彎成90度,可他的身影依舊顯得高大結實。説起他在草原種檸條,還得回溯到30年前。
雷愛強的家在杭錦旗伊和烏素蘇木哈夏圖嘎查,1991年他承包了1200畝草場準備發展畜牧業。看着草原逐漸開始的沙化跡象,雷愛強陷入了沉思:“對牧民來説,沒有了草原就等於沒有了家園,絕不能坐以待斃!”
從那時起,雷愛強開始了種植檸條的探索,星星點點的檸條種植遏制了草原的沙化進程,這也讓更多的牧民意識到種植檸條對於草場保護的意義。
2000年,雷愛強第二次承包草場。“這片草場是整個嘎查中質量最差的,一半以上的面積都是沙。”看着略顯淒涼的草場,雷愛強在心裏下了種好檸條的決心。
日復一日的努力,讓雷愛強在乾旱少雨的環境裏摸索出“茶壺澆水”的種植方法:“每種下一棵檸條,我就用茶壺澆上一壺水,等下過一場雨後,這些檸條就基本能成活了,這一壺水就是檸條的保命水。”
“我不想給子孫留下多少房產和存款,我只想給他們留下一片綠水青山。”就這樣,提着茶壺的雷愛強,在2300畝的草場裏種了20年檸條,2019年,他家的草場被評為“雷愛強家庭草場”,成為當地生態治理的代名詞。在他的影響下,哈夏圖嘎查30餘户牧民主動參與到草原生態修復,其中7户牧民草場被評為家庭草場。
生態興則產業興,產業興則百姓富。韓玉飛表示,堅持以人民為中心,用產業化的思路指導生態建設,把建設家庭林草場與脱貧攻堅、鄉村振興、產業發展等有機結合,形成劃區輪牧提效益、生態發展促產業等發展方式,真正把綠水青山變成金山銀山,走出一條生態修復與富民強村相結合的可持續發展新路。
在鄂托克前旗昂素鎮蘇力迪嘎查,扶貧造林專業合作社不僅為社內20餘户村民爭取生態造林項目,結餘的配套資金還為合作社購買包括小尾寒羊、湖羊在內的800餘隻綿羊,賺取的資金可有效進行再分配,進一步提升村民收入。準格爾旗興隆街道薛家灣村村民周廣在,因地制宜成立準格爾旗綠果種植養殖合作社,聯合周圍30餘户農户組建“周廣在家庭聯合林場”,在280餘畝的土地上以“喬化密植”模式種植蘋果。薛家灣村黨支部書記周山厚説,村民用土地入股,平日在果園做工,合作社與家庭林場相結合的模式讓村民顯著增收。
“目前,鄂爾多斯市各類型林草合作社數量過百,在生態建設促進產業發展方面發揮了重要作用。”鄂爾多斯市林業和草原局副局長烏雲其其格説。
雖然只有小學文化,可鄂托克旗阿爾巴斯蘇木敖倫其日嘎嘎查牧民斯日古林科學地將自家3410畝家庭草場劃分為6大塊,用劃區輪牧的方式打理草場:“我把體型大的羊放養在檸條長勢好的草場裏,再把小羊放到長得低矮一些的檸條地裏,這樣穿插放牧既能對檸條合理平茬,也能在保護草場的同時讓羊羣吃到高營養草料,檸條平茬和餵羊‘一箭雙鵰’。”
通過劃區輪牧,斯日古林的草場在實現生態效益的同時,飼養的羊羣也是膘肥體壯,每年的家庭收入達到30萬元。2019年,他還受邀在第七屆庫布其國際沙漠論壇上,和與會專家學者分享治沙經驗。
“不僅是我,還有好多和我一樣的牧民,在用自己的方法保護着這片廣袤的鄂爾多斯草原。”斯日古林説,“草原在一天天變好,我們的日子也一天比一天幸福。”(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