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05鑽井隊第二十一任隊長

　　“報告隊長，開鑽準備已完成，是否開鑽，請指示！”

　　“正常開鑽！”

　　下達指令的人叫張晶，80後，大慶油田鋼鐵1205鑽井隊第二十一任隊長。

　　一

　　2003年夏天，張晶握着高考錄取通知書推開了家門：“爸，我想跟您商量件事。”

　　父親愣了一下。

　　“爸，我想復讀。”張晶看着父親説。

　　“為啥？”父親問。

　　“爸，我沒考上石油學院。我還是想學石油專業。”父親沉默片刻，説：“男子漢要對自己的選擇負責任。”父親嚴肅地看着張晶，眼前的兒子抿着嘴唇，依然堅定自己的選擇。父親説：“走，跟我去個地方。”

　　父親帶着張晶來到了一塊看起來很普通的石頭邊。“爸，這是松基1井舊址……”張晶開口道。“對，松基1井就在咱們鎮，這事兒鎮上人都知道。你想要學石油專業，我不攔你。但是，你得給我説出個子醜寅卯來。別的不説，對這口井，你知道多少？”

　　“松基1井是大慶油田勘探、找油、開發的第一口基準井。1958年，國家在松遼地區展開大規模石油勘探，7月9日，松基1井由松遼石油勘探局32118鑽井隊進行鑽井施工。這也是中國在松遼盆地找油的第一口基準井，在這裏，大慶石油人開始了‘第一鑽’。”張晶流利地答出了這口英雄井的信息，父親沉默了。他眼裏的孩子，目光堅定，有自己的選擇和堅持。

　　“你也不小了，我還是那句話，男子漢要説到做到。”父親再沒多説。

　　經過一年的復讀，張晶終於考上了心儀的石油院校。畢業後，張晶被分配到鑽井隊。隊長對這個認真的小夥子很滿意，當實習鑽工4個月後，想讓他當技術員。沒想到張晶搖頭了，他説：“隊長，通過這段時間的輪崗實習，我想申請當司鑽。”

　　隊長看着眼前站得筆直的小夥子説：“你想好了嗎？剎把一握就是8小時。司鑽手上三條命：人命、井命、設備命，責任重大。你確定要當司鑽？”

　　“我確定。”張晶説：“司鑽這個崗位很關鍵。雖然我是石油專業畢業的，可經過這段時間的輪崗實習，我深刻體會到，在一線，我不會的東西太多了。現在幹技術員，我心裏沒底。我想把隊上的操作崗都熟悉一遍。隊長，我想把我做個石油人的理想夯得更實一點兒。”

　　隊長看了看這個小夥子，點點頭。就這樣，張晶從場地工幹起，冬天掄大錘，夏天下鑽台，鉗工、井架工、副司鑽、司鑽，井上的各個崗位他都幹了個遍。從盯一個班，到管一口井，不管在哪兒，不管幹啥，張晶都紮紮實實，一步一個腳印。

　　二

　　2018年5月3日，開完“零點班”交接會，張晶一個人走進1205隊的隊史室。那是他被任命為1205隊隊長的第一天。

　　1205隊是“鐵人”王進喜帶出來的鋼鐵鑽井隊，也是全國創造紀錄最多、鑽井總進尺最高的標杆隊。隊史室是每個隊員入隊的第一課堂。井打到哪裏，隊史室就搬到哪裏，1205隊的故事和鐵人精神就傳到哪裏。

　　今天，張晶重新走進隊史室，靜靜地看着1205隊沉甸甸的榮譽，看着照片中王進喜老隊長炯炯有神的眼睛……窗外是鑽機工作的聲音，可是在張晶聽來，這不是鑽機在工作，而是王進喜老隊長帶着隊員人拉肩扛、端水打井在喊號子；是老隊長毫不猶豫喊一聲“跳”就縱身躍入了泥漿池；是老隊長説“有條件要上，沒有條件創造條件也要上”……

　　1205隊先後產生了王進喜、李新民兩代“鐵人”，有過20任隊長，輸出各類骨幹1361名……張晶心裏默默數着，他們都是心裏裝着國家的人，他們都是爭第一、扛紅旗，永遠不向困難低頭的人。

　　1205隊也是“鐵人精神”的發源地、鑽井紀錄的領跑者，這樣一個“夢之隊”，是大慶油田的名片、中國石油的標誌。“現在由我來接棒，可我的這點兒本事夠用嗎？如果幹不好，我怎麼對得起組織的培養？”

　　張晶暗下決心，要像老隊長一樣，“把紅旗一直扛下去”。

　　張晶請教了領導，第一次聽説管理要運用工程思維，把精益管理理念引入鑽井生產。

　　工程思維，精益管理……張晶開始琢磨怎麼把這些理念運用到管理當中。

　　隊裏一位新工人大鉗操作不熟練，耽誤了安排好的夜班測井，造成8個半小時沒能連續生產。小鑽機耽誤一天，就浪費成本三五萬元，大鑽機則一天上十萬元，張晶算着成本，眉頭皺得很緊。

　　但是，張晶沒有批評新工人，而是連續跟了幾個班。這幾天，張晶兜裏時刻揣着一個小本子。

　　開總結會的時候，張晶拿出了卷邊的本子，對大家説：“這幾天我算了一下，一口井，需操作大鉗1200次，一次咬不上，重新再來需3分鐘……一口井打下來，光這一項，就浪費8.35個小時。我們隊一年要打70多口井，那就是將近600個小時。也就是説，從一個大鉗操作裏，能摳出好幾口井來。全隊要苦練技術，儘可能減少操作上的失誤。咱們是鋼鐵1205隊，紅旗不能丟。幹，就要幹到最好！”

　　接下來的三個半月，張晶帶着隊員查出像這樣的點，還有367個。他制定了6項對應措施。每打一口井，就把每個班、每一段的用時記錄上牆。工作差距一目瞭然，隊員們你超我趕，井越打越快，一年擠出來50多天，相當於多進尺1.66萬米。

　　有了這個基礎，1205隊連續4年鑽井進尺突破10萬米，並引領10支鑽井隊年進尺都突破了7萬米。

　　可是，地層是複雜的。1205隊在杏扶區塊打定向井的時候就遇到了困難。地層傾角大，施工難度高，儘管在鑽具組合、鑽井參數上做了精心部署，可是井斜角還是比設計多出了1度。

　　在井場上，張晶盯了一陣子顯示屏，大聲喊：“別打了！”有隊員勸道：“隊長，這麼打也能中靶，停下來可就耽誤工夫了。”

　　一聽這話，張晶直接命令：“停鑽！開會。”在值班房，張晶“啪”的一聲把十來張小紙條拍到桌上。

　　“3人安全帽帶系不牢，壓井管線2個保險卡子松，今天又把井打斜了1度，再這麼下去，還是1205隊嗎？”

　　隊員探頭一看，這些紙條上密密麻麻寫滿了風險提示。好一陣沒有人説話。

　　張晶嚴肅地看着一張張疲憊的臉，語重心長地説：“咱們隊史上記着，‘鐵人’老隊長當年打了一口斜井，和咱們現在的情況差不多，老隊長怎麼做的？他帶頭把井填了。是，我們是要速度，可沒質量、冒風險的速度，我們能要嗎？我們敢要嗎？那是對油田不負責任。作為1205隊的隊員，咱們現在的一舉一動都是在續寫隊史，大家想一想。”

　　説完，張晶一把扯下牆上的進度表。“作為隊長，我先做檢討……”

　　那天會後，隊裏的浮躁心緒沉下來了，最終，1205隊把鑽頭穩穩地釘在了靶心上。

　　2019年是新中國成立70週年、大慶油田發現60週年，張晶想用工作成績來慶祝。他提出鑽井進尺要再上10萬米。這意味着每月至少要交7口井，從一口井完鑽到另一口井開始，平均用時不能超5天。張晶帶着大家爭分奪秒地幹。

　　可是8月末，颱風從沿海刮到了東北。1205隊接到緊急任務：兩天內完成搬家，轉戰70公里外的龍虎泡地區。連續幾場大雨，井場成了沼澤，道路成了泥潭。十幾米長的鋼絲繩套有大擀麪杖那麼粗，平時一個人都很難拿得動，在泥裏，鋼絲繩就像紮了根一樣，更難拽了。張晶站在沒膝的泥水裏，帶着隊員使勁兒往沼澤外面拖。他和大家一起奮戰了近10個小時，在大雨中實現了當天就位、當天開鑽。

　　搬家一結束，張晶緊緊地弓着身子。隊員們意識到不對勁，趕緊把他送到了醫院。大夫説：“胃馬上就要穿孔了，怎麼挺到這時候才來！”

　　術後第二天晚上，隊員們下了班就趕到醫院看望隊長。醫生一走，張晶就小聲問：“完井會開了沒有？”隊員老老實實回答：“沒開呢。”張晶説：“那咱就在這兒説説吧。”

　　他身體半靠着牀，從1205隊副隊長到工程大班，挨個詢問情況，好像這裏不是病房，而是井隊的值班房。

　　三

　　一天，在生產會現場，張晶聽見了一個期盼已久的關鍵詞：非常規油氣開發。

　　張晶很興奮，他聽説大慶油田非常規油氣儲量豐富，油品好。會後，張晶第一時間找到領導：“領導，1205隊想請戰。”那一刻，他好像回到了剛剛工作請戰司鑽的時候。那也是一個下午，太陽正好照在他的臉上。

　　領導笑了笑説：“非常規油氣情況複雜，1205隊從來沒碰過，你們有沒有信心？”

　　張晶説：“這幾年，1205隊一年拼下一個‘10萬米’，不管是2018年的連天暴雨，還是2019年的3場颱風，1205隊都是頂着上，連續衝鋒。繼續打下去，我們有這個實力，有這個信心。”

　　“好。”領導一拍桌子，説：“我就等着1205隊請纓衝鋒呢，定個小目標怎麼樣？油田領導已經研究過了，暫定35天拿下一口井。”

　　“明白！”張晶大聲回答。

　　第一口非常規油氣井開鑽的時候，離2021年春節還有1個多月。彼時，正是1205隊衝刺第四個鑽井進尺“10萬米”的關鍵階段，大部隊在採油三廠撤不下來。同時，百公里外，非常規油氣開發戰場上，嶄新的7000米鑽機已經就位。一邊是衝刺跑，一邊是開局戰。張晶毫不含糊，同時開闢了兩個戰場。

　　當時的1號平台上有7支鑽井隊，瞄着35天拿下一口井的目標擺開了陣勢。

　　張晶在鑽前動員會上，跟大家説：“這次任務艱鉅，估計春節回不去了。大家回家收拾一下日用品，接下來咱們要打一場硬仗。”

　　很快，第一場戰役就遇到了一個難題：60米高的新鑽機，1205隊誰都沒摸過，隊員們有些底氣不足。

　　張晶看着自己的隊員，説：“打井就像打仗。老隊長怎麼説的，有條件要上，沒有條件創造條件也要上。大家説，怎麼辦？”

　　“上！”隊員們齊聲喊。

　　所有人都不含糊，磚頭厚的設備説明書成了1205隊的工作“寶典”。從那天開始，1205隊所有人的每一分鐘，幾乎都紮在井場。

　　嚴實作風是永遠的制勝法寶。張晶深知，任何制度都不能光落在紙面上。

　　尤其是面對新戰場、新設備，張晶下令：半夜12點和中午12點的兩次交接班都要開交接班會。兩個交接班會，張晶都按時參加。他拉過來一把椅子，坐在門口，讓大家考他鑽井知識，他也隨機考大家。隊裏搞起擂台賽，比“接立柱”，比“起下鑽”，比“下套管”，大夥兒幹勁兒越來越大，信心越來越足。

　　操作上熟了快了，1205隊一路挺進，打了2300米，進入非常規油氣的主力油層。

　　這個地層，地質構造極其複雜，易塌、易漏、易卡鑽，曾有4支井隊在這裏遇上大麻煩，一口井還差點打廢了。鑽頭要像泥鰍一樣在這裏水平“爬行”2000多米，沒有可借鑑的經驗。特別是打水平井，就像是拿根吸管橫穿千層酥餅，勁小了速度太慢，泥漿就會泡塌井壁；勁大了“酥餅”就得掉渣兒甚至裂開，放在井下那就是井壁掉塊。無論哪種情況，都會導致井塌、卡鑽等惡性事故，再加上對新鑽機不熟悉、深井技術也沒用過、一半隊員又都是新人，可以説是塊難啃的硬骨頭。

　　張晶着急了，他站在井場上，體會到了王進喜老隊長恨不得一拳頭砸出一口井來的焦急。

　　他的焦急不無道理，在1205隊之前，已經有兄弟隊打過兩口試驗井，一口井用了113天，一口井用了94天。而他已經拍着胸脯立下了35天打一口井的“小目標”。

　　拳頭舉了，胸脯也拍了，關鍵要幹出硬活來。為此，張晶白天盯現場，夜裏帶着隊員一起開會想辦法。

　　經過多次和駐井專家們討論，張晶認為，一切設計都得根據鑽井實際情況調整。他果斷決定，改變原有泥漿設計，加重晶石粉，提高泥漿比重，撐住地層。可到底提高多少，大家心裏都沒底，萬一壓漏了地層，麻煩可就大了。張晶提出，先把泥漿比重提高0.03，看看路子對不對。

　　數九寒冬，張晶裹着棉大衣守在振動篩旁，攥着手電筒，拿着遊標卡尺，測量着大大小小的巖塊。時間一分一秒過去，返上來的巖塊從鵝蛋大小逐漸變成了雞蛋大小。

　　張晶一拍大腿：“路子對了。”接下來他更謹慎了。張晶讓隊員把泥漿比重提高幅度從0.03降到0.01，一點一點地加，經過6輪循環，巖塊逐漸縮小到鵪鶉蛋大小。

　　就這樣，張晶一天一夜沒閤眼，鑽台上下來回跑。當他看到細小的岩屑時，激動地喊：“不用加石粉了，井下正常了！”

　　在張晶的帶領下，1205隊成功地水平穿越了2000多米，率先把鑽井週期縮短到35天以內，更為整個試驗區創出一套模板，這讓所有參戰隊伍的鑽井週期從100多天迅速縮短到40天以內。

　　前進的路不好走。井打到3460米深，連續出現掉塊和卡鑽，鑽頭進退兩難。鑽台上人越來越多，隊員們都很着急。張晶深吸一口氣，暗想：沉住氣，越是危急的時候，越要穩住。

　　張晶第一時間和駐隊專家商量，嘗試改進鑽井液性能，逐漸提高比重、提升壓力、撐住地層。他帶着隊員一點一點反覆試，困了，就用涼水洗把臉；冷了，就在地上蹦一蹦；累了，就互相捶捶背，恨不得一刻都不離開鑽台。

　　一週的時間很快過去了，在張晶和隊員的努力下，終於把地層撐住了，又啃下一塊硬石頭。可是，剛高興沒多久，井下又接連出現各種情況。張晶帶領1205隊在方案上、鑽具上、參數上下大功夫，每前進一步，就開出一段新路，就摸出一點地層的脾氣，逐漸蹚出一套處理辦法。

　　2021年2月11日，傍晚6點，鑽台上最後一道工序完畢。張晶帶領1205隊在所有隊伍中第一個完井，鑽井週期33.1天！

　　這一天，也是大年三十。

　　附近村子裏的煙花突然綻放，好像也在為他們慶祝。張晶開心地與隊員們擁抱，説：“好小子們，走，吃慶功宴去。”那天晚上，張晶看着自己的隊員，看着井場上1205隊的隊旗，心裏暗暗有了一個新的想法。

　　從踏入“無人區”到打敗“攔路虎”，1205隊已經積攢了很多經驗，他要把這些經驗告訴兄弟鑽井隊，讓大家一起向更高的目標衝鋒！

　　版式設計：汪哲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