實錄 | 別了,李家園!這片“沒人管”的平房還遷了!
85歲的蔡景壽,穿着短袖在新樓房裏過春節,可是人生頭一遭兒。
河北白溝的老家親戚們發來視頻拜年,蔡景壽的侄子看着穿夏裝的老爺子,連説幾個“好傢伙”。
下午4點的陽光還長長地“賴”在房間裏不走,蔡景壽“貪婪”地曬着太陽,過去幾十年生活裏,還沒這麼享受過。
”嘿!暖氣足,日照時間又長,大冬天的屋裏27、8度啊!以前在李家園哪敢想這日子?”
蔡景壽現在住的新房在西青區中北鎮的順通家園,從這開車十分鐘,在芥園西道上一片片洋房邊上的一個小口拐進去,有一大片叫李家園宿舍的平房區,蔡景壽和愛人劉素芬就在這裏住了大半輩子,還是往裏最低窪的地帶。如果沒有2020年初天津市啓動全市範圍的飛地治理,這個春節,他們老兩口還得穿着棉襖擠在老宅裏度過。
説起李家園平房宿舍區,有點複雜。
▲大年初三中午,蔡景壽與女兒蔡寶玲、女婿呂紹青吃午飯
24家國企的職工宿舍成了“沒人管”的飛地
為什麼叫宿舍區?40多年前,天津有24個國企在西青區李家園村一帶集中買地,給職工蓋了一大片平房宿舍,發展到後來,共有2000户左右,跨了中北鎮和西營門街兩個街鎮,其中有1700多户在中北鎮。按照當時的規定,房屋管理與修繕、市政管網等建設都由各家企業承擔。
1981年,在天津絲織二廠工作的蔡景壽,住進了李家園宿舍區,一間房十多平米,一張牀、一個立櫃、一個五斗櫥,就剩下個吃飯的空間。那年頭,大夥都住平房,這條件在當時相當不錯了。
蔡景壽的小女兒蔡寶玲正上初中,在國企上班的父母收入可觀,母親常在市場上花十多塊錢買一整條大鱸魚,熬的魚香飄滿四鄰。
1997年,60歲的蔡景壽退休,包括他所在單位在內的一批國企開始改革,李家園那片90%的企業都重組、兼併,或關停,而李家園的房子在這個時候也開始出現這樣或那樣的問題,一開始,單位還派人來修修,但慢慢就沒人管了,蔡景壽開始自己爬到房頂去鋪油氈,後來蔡景壽腦梗,影響了肢體功能,就只能花錢僱人來修。
2006年前後,這片平房區啓動過一次拆遷徵收,當時,原李家園村村民的房子拆完了,可當年企業出資建的宿舍區卻剩下了。
就這樣,李家園成了沒人管的飛地,李家園的居民,徹底沒了歸屬。
▲蔡景壽和老伴在老宅
繞不過的“水”
後來,李家園居民的日子過不下去了。下水出了問題,上水也出了問題。
2006年的夏天下了幾場大暴雨,雨水裹挾着衚衕裏的髒東西幾乎湧進了李家園的每一户人家,蔡景壽家在整個片區地勢最低窪的地方,兒女們都結婚走了,他自己用大盆拼命往外潑,不見效,再仔細一看,雨水除了從門口和房頂湧入,還順着房子的牆縫往裏灌。“這還淘他幹嘛!”,蔡景壽把能搬的都搬上牀,再把鞋裝進大盆裏,盆在水裏漂着,老兩口和家當一起擠在牀上,靜待雨停。
雨停了也不意味着能下地,家裏的水完全下去要2、3天。吃飯怎麼辦呢?蔡景壽的女婿、蔡寶玲的丈夫呂紹青給送飯,呂紹青腿上得過丹毒,絕不敢趟水,可車又開不進來,他就騎着小自行車進來:“每回蹬半輪,慢慢滑進來,得有點技術。”
蔡景壽自制了7把墩布,每次等屋裏的水褪去,一點一點把泥沙污物擦去。
▲蔡景壽老宅,洗漱區
再後來,呂紹青送飯幾乎是一年四季,一天三頓地送了,因為李家園飲用水出了問題,年久失修的自來水管破裂,混進了污水,蔡景壽買了個大泵,每天4點多早起開自來水管還能接一些出來,水裏都是白沫,異味撲鼻,一瓶一瓶裝好放在屋裏,等水裏的髒東西慢慢沉澱後再把水燒開,湊合着吃喝。蔡寶玲兩口子看不過眼,給老人們做飯送飯,拉來一箱又一箱的礦泉水。
有些人家裝了泵也接不出水來,有的到蔡景壽家來接點,年輕點的拎着大桶去更遠一點的小稍直口村接水。
“找誰修?找廠子,廠子沒了,找李家園村大隊,人家説宿舍的事不歸他們管!”蔡景壽説。
李家園的好多人搬走了,蔡景壽兩口子也曾經攢了些存款,準備買新房的時候,家裏出現了意外變故,蔡景壽的兒女們也多次提議在樓房裏租一套住,但老兩口都不同意,説“那不是自己的家”。
李家園的情況,中北鎮政府是知道的。“那片區域很大,不論你做什麼,都是一筆不小的費用,鎮政府財政經費有限,負擔不起呀。況且按照當時的規定,主責確實是在企業。”中北鎮副鎮長劉海峯説,2017年全市煤改電時,西青區南站附近的一片職工宿舍區,是其所屬的國企出的這份錢,中北鎮為沒人管的李家園申請到了專項經費,好歹解決了居民們的供暖問題。2019年,鎮裏給李家園建了幾個公共廁所,治理了下水道,幹了些修修補補的活。
被“圍堵”的區長
2020年初,天津啓動“飛地”基層社會治理屬地化工作,將全市“飛地”分為接壤“插花地”、不接壤“插花地”,“責任不清地帶”、“城中村”這四類“飛地”。西青區有149個的“飛地”點位,李家園列在“責任不清”的飛地當中,也是最難治理的點位之一,按照要求,這類飛地全部划進屬地責任,也就是説,李家園明確在西青區管轄範圍內。
隨後,西青區決定對李家園進行拆遷安置,實行“以房換房”兜底保障,在全區在建的安置項目中,選出了2000套房屋,由政府出資統一購買,供李家園居民還遷居住,施工單位努力克服疫情影響,加快施工進度。
▲李家園定向還遷順通家園
按照市委市政府提出的工作機制,“飛地”屬地區為第一責任,主動與相關區和部門進行對接。西青區飛地工作專班負責人孫長祿和中北鎮副鎮長劉海峯一塊找到相關部門,明確責任,確定產權。房子之前是企業產,還遷之後就變成個人產,必須要明確權屬。
可近50年的房子,有的已經倒了好幾手,還有的所屬企業有的倒閉、有的兼併,即使面臨這些難題,每個房子也要一一分析清楚,“通過這次治理,要跟企業徹底剝離,該歸社區管歸社區管,既要解決老百姓的生活問題,也為他們找到歸屬。”孫長祿説。
5月28日,西青區區長白鳳祥第三次到李家園調研,再一次被居民層層圍在衚衕裏,大家邀請區長去看看自家的危房,高舉着灌滿水的大罐小瓶,讓區長聞聞水裏的臭味。
白鳳祥現場部署了一些臨時的治理措施,然後用手圍着嘴大聲説話,好讓外圍的居民都能聽見:“現在都是臨時的權宜之計,還遷房很快就蓋好了,今年開始啓動搬遷,到時候誰先封房,誰先抓鬮,大家可以抓緊逛傢俱了!”
▲西青區區長白鳳祥在李家園調研
告別李家園
李家園還遷指揮部剛一成立,蔡景壽的女婿呂紹青就登門了,想在還遷房裏給老兩口申請個一樓的,這是老人交給他的任務。
中北鎮鎮長扈樹燕反覆跟他解釋,可呂紹青總不甘心:“倆老的都有殘疾,這應該不叫事呀,政府不應該照顧嘛?可人家説了,整個李家園殘疾人太多,好多都想要一樓,不能給咱開這個口,只能靠抓鬮。後來也都理解了。”
理解歸理解,但沒打開呂紹青心裏的結,老人要是能住一樓,出來進去都方便。按照李家園拆遷“先封房先抓鬮”的原則,指揮部正式登記封房那天的前24小時,居民們就開始排大隊,有人搬了張單人牀去,呂紹青搬了個單人沙發坐在那等。大家等這一天等得太久了。
抓鬮的時候,蔡寶玲沒敢上手,把丈夫呂紹青推上前去,呂紹青已是滿頭大汗:“這輩子也沒這麼緊張過,當時四個頂樓沒出來,一樓還剩倆,要真抓了頂樓,老人住着多難受?我這個當姑爺的,負得起這麼大責任嘛?”慢慢打開手中的籤,呂紹青看得直髮愣,上面清清楚楚寫着一樓的房間號。兩口子高興地抱在一起又蹦又跳,旁邊的鄰居也跟着高興,直開玩笑説:“結婚這麼多年,還沒在外面抱過吧!”
▲蔡寶玲、呂紹青相擁而泣
8月16日交鑰匙那天,蔡寶玲、呂紹青叫上裝修隊一塊去的,他們是第一個拿的鑰匙,幾分鐘後就開始裝修,兩口子沒含糊,用料全選環保的,爭取50天左右完成裝修,計劃年底讓老人搬進來。
▲新房裝修中
可就在裝修這陣,蔡寶玲的母親復發腦梗,老人無法下地。蔡景壽催着兒女們裝完趕緊搬,蔡寶玲、呂紹青高價買了除甲醛的藥水,72小時地擦,又拿儀器測了兩遍,都達標後,10月11日,老兩口終於搬進了順通家園的新房。呂紹青買了電子炮掛在家門口,打開開關劈里啪啦地熱鬧了一陣。
“這就叫幸福!”
蔡寶玲還有兩年退休,原計劃退休後帶着父母旅遊,母親這一病,如今她唯一的願望就是把老人伺候好。過去平房裏空間小沒法在一塊,現在新房是兩室一廳,蔡寶玲兩口子搬了過來,蔡寶玲的二哥白天也過來幫忙,輪流替班照顧老母親,一天擦洗兩遍,蔡寶玲晚上睡在母親旁邊,母親醒了就陪着説説話,餓了就給做點吃的。
獨立的衞浴,再也沒有用水問題,每天吃的都是現做出來的飯菜,雖然老伴病重,生活不那麼完美,但能住進樓房,一家人能在一塊,蔡景壽心裏還是美滋滋的。
李家園片區已經有1000多户居民實現還遷,其餘還在繼續逐步推進。西青區149個“飛地點位”已全部劃清屬事屬地責任,所有新納入西青區管理的點位實現了基層黨組織和基層羣眾自治組織管理。
順通家園有了居委會,居委會黨支部書記、主任王森瞭解到蔡景壽家的情況,聯繫到附近的社區醫院大夫上門給兩位老人做康復,每個禮拜給蔡景壽扎兩次針灸,有一天,蔡景壽發現不用拄拐就能自己溜達了。
▲蔡景壽的二兒子和兒媳在向社區醫院大夫介紹母親病情
過年了,為了響應疫情防控的號召,一家人儘量減少了親戚鄰居間串門拜年,也好一心在家陪伴老人。
蔡寶玲説:“什麼叫幸福?哪怕就一個菜,只要是一家子,能在一塊吃飯,陪老爺子喝半兩,老人高興了,這就叫幸福!現在這種幸福,每天都在實現。”
記者 | 趙徵
編輯 | 馬瑞
來源:天津廣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