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觀察者網專欄作者 宋魯鄭】
雖然早有思想準備,但美國聯邦最高法院冒天下之大不韙最終宣佈取消憲法對女性墮胎權的保護,仍然震撼了全美、全球。
美國民眾立即湧上街頭,開始了持續至今的抗議浪潮。震驚的世界也紛紛作出了憤怒的反應。
如聯合國人權事務高級專員米歇爾·巴切萊特嚴厲批評稱:“獲得安全、合法和有效的墮胎權深深植根於國際人權法中,但美國最高法院的這一決定剝奪了美國數百萬女性的自主權。”這話實是批評美國違反了國際人權法。
美國的盟國加拿大、法國、英國和德國的最高領導人罕見地走向批評的第一線。英國首相約翰遜評論這是“倒退了一大步”。法國總統馬克龍稱墮胎是所有女性的基本權利,他希望聲援那些“自由遭到美國最高法院破壞的女性”。加拿大總理特魯多除了表示震驚和對數百萬即將失去墮胎合法權利的美國女性表示同情外,還指出:“任何政府、政治人物或者男人,都不應該告訴女人她的身體該做什麼與不能做什麼。”
這裏有必要提一下法國媒體的看法。除了認為這是歷史大倒退之外,還尖鋭地指出:美國最高法院一方面在保護槍,另一方面卻向女人們開戰;這嚴重損害了它的軟實力,將有利於中國。
哭泣的抗議者(圖/“今日美國” )
“美國倒退150年”
人類已經進入21世紀,美國最高法院居然還能做出這樣歷史倒退五十年的決定,實在是令人難以相信這是一個現代國家。拜登總統甚至批評最高法院是列舉了十九世紀將墮胎定罪的州法律作為依據,把美國帶回150年前。
最高法院這個裁定不僅是歷史性倒退,它對女性特別是女性中的弱勢羣體造成了巨大的威脅——富人可以跨州甚至出國去墮胎,但窮人就只能束手無策、聽天由命。
美國是一個刑事犯罪極多、且犯罪增長率極快的國家,自1970年以來,美國的人口增長不到30%,監獄人口卻增長了七倍。在監獄犯人人數和佔總人口比例兩方面,都名列世界第一:美國人口占全球不到5%,卻關押了全球25%的犯人。
美國50個州的監禁率超過世界其他國家,這其中性犯罪的比例很高。據聯邦調查局(FBI)“年度統一犯罪報告”的統計,男性犯罪比例最高的罪別類型是強姦(96.6%)、性犯罪(不包括強姦及賣淫,93.2%)以及違反攜帶、擁有武器的法律(90.4%);女性犯罪比例最高的罪別類型是賣淫及商業化色情(63%)、挪用公款(50.2%)以及盜竊(42.6%)。
也就是説,無論男性和女性,和性有關的罪行比例最高。因此有許多受害人承受這種犯罪行為的一個生理後果就是懷孕。現在這些性犯罪的受害者又再度被最高法院所傷害。
美西方一向宣稱,政府不能干預個人的私生活;這既是自由,也是權利,更是人權,否則就是專制。但顯然美國在面對自己時早就忘了對世界的教導。而且這還只是開始,下一步會不會取消更多的權利保護?比如同性戀的權利、避孕的權利?
更令人可怕的是,由於大型監控技術的進步,這些法律的執行有了空前的條件。歷史上美國曾不斷出現惡法,但民眾仍然有辦法規避。比如上世紀20年代的禁酒令,民眾可以用醫生開的處方到藥房買到威士忌,僅這一個辦法一年就能消費超過一百萬加侖的酒。當然還有走私、自釀。
美西方一向宣稱民主,可是根據一人一票的民主原則,多數美國人是支持女性墮胎權的。最高法院幾個人就可以否定民主原則,決定了美國女性的命運。
6月24日,墮胎權支持者在美國首都華盛頓的聯邦最高法院外抗議。(圖/新華社)
最高法院釜底抽薪
從政治學角度來看,不管是國際政治還是國內政治,美國最高法院此舉都很令人費解。
現在的美國,外有中美戰略博弈和俄烏衝突,內有新一波疫情捲土重來,再加上高通脹、經濟衰退的風險,尤其是國內矛盾長期高度緊張,處於一個火星就能燃起一場大火的狀態——弗洛伊德事件就是前例。
按説在這種情況下,美國精英應該不分立場戮力,團結應對這挑戰和危機,想盡辦法滅火而不是去點火,給國家以喘息和發展的機會,提升自己的軟硬實力。然而,最高法院卻反其道而行之,而且選在拜登出訪歐洲參加G7峯會、北約峯會、歐盟峯會之際!
換言之,不但不是全力補台,而是拆台。
要知道,現在美國和中俄博弈,很大的一個手段和籌碼就是價值觀,卻不料最高法院在這裏釜底抽薪。
從制度結構來看,美國是全球少有實行三權分立的國家。每一權當然要關注自己的這一畝三分地,司法部門當然不可能考慮全局,更不會有國際視野。這可説是美國製度設計先天的基因性問題。而且法官們也是人不是神,歷史上比這更惡劣的判決也多的是,像1896年就裁定種族隔離合法。
但在任何國家,制度只是框架,是一個國家運作的基礎,它要想良好運作,還是有許多條件。這其中最重要的,是社會精英在重大原則問題上一定有共識。否則,別説國家不能良好運作,就是制度本身也會崩潰。
我們不妨假設十九世紀中葉的美國,最高法院由南方黑奴主控制,南北方價值觀南轅北轍,國家還能正常運作和維持嗎?事實上,僅選上一位要廢奴的北方總統就引發了內戰。
今天的美國其實就處於內戰以來最分裂的狀態,從大眾到精英,莫不如此,而且無法妥協。2020年大選,特朗普不承認選舉結果,也不參加權力交接儀式,甚至還煽動支持者佔領國會。但苗頭早在2016年大選時就已經出現了。當時民主黨支持者走向街頭,抗議選舉結果,高喊這不是我們的總統。即便是民主黨總統候選人希拉里,也遲遲沒有按照慣例向特朗普打電話祝賀、承認敗選,後來還是時任總統奧巴馬親自打電話施壓要求她這樣做。
所以不難理解,何以最高法院在此時作出這樣的決定。因為大法官的多數都是共和黨總統任命的,其中特朗普就任命了三名。同樣我們可以理解,何以當最高法院作出裁定後,拜登總統打破慣例公開反對,認為”這是悲哀的一天”。民主黨執政的加州、俄勒岡州和華盛頓州誓言捍衞墮胎權,公然挑戰最高法院的權威。按説,三權分立,執掌行政權的總統是不能批評最高法院行使權力的,各州也應該服從最高法院的裁定。
“內爆的邊緣”
對於美國的高風險現狀,歐美其實都看得很清楚。
法國《觀點》雜誌就以封面專刊報道“美國處於內爆的邊緣”。
加拿大學者、研究暴力衝突的托馬斯·荷馬-迪克森在多倫多的《環球郵報》上,敦促加拿大政府為美國的內爆做準備:“到2025年,美國民主可能會崩潰,導致國內政治極端不穩定,包括廣泛的國內暴力”,“到2030年,甚至可能更早,這個國家可能會被右翼獨裁統治。”
加拿大小説家和評論家斯蒂芬·馬爾凱在《下一場內戰:來自未來美國的通訊》(The Next Civil War: Dispatches From the American Future)中寫得更為嚴峻。“美國即將終結,”馬爾凱寫道,“問題是如何終結。”
預測美國將發生內戰的美國學者更多。芭芭拉·F·沃爾特是加州大學聖地亞哥分校的政治學家,在著作《內戰如何開始:以及如何阻止》(How Civil Wars Start: And How to Stop Them)中寫道,“我已經看到內戰會如何開始的,我知道人們會忽略哪些跡象。我可以看到這些跡象以驚人的速度出現在這裏。”
從人類的歷史來看,只有兩種情況導致國家精英分裂進而導致制度崩潰或者發生革命、戰爭:
一是法國大革命模式。即舊制度不願意容納新階層,當時法國的國王貴族和教士階層拒絕與新興的第三階級分享權力,結果導致後者和最下層的人民聯手發動革命。
二是美國內戰模式。雖然制度能夠容納所有階層,但階層之間的價值觀水火不容。權力和利益都能妥協,但價值觀卻無法改變。也就是説制度可以解決權力分配,但卻無法解決價值觀差異,無法實現價值觀融合。
出現這兩種模式的原因也不復雜。一是經濟發展產生了新的階層,原來社會的力量對比發生變化。二是全球化時代不同種族的流動。應該説,今天的美國,這兩種因素都有。
從經濟角度講,全球化(去工業化)、金融化和自動化既產生了新的階層,也使得舊的產業工人階層萎縮,利益受到很大沖擊。從種族角度講,白人正日益成為少數,而產業工人階層又恰是以白人為主。這等於經濟和種族因素都集中體現到了傳統白人羣體。
現在的美國,代表多種族文化和利益的是民主黨,代表傳統白人的則是共和黨。雙方不僅基本價值觀不同,比如一個認為墮胎自由才是人權,另一個認為保護生命才是人權;一個認為持槍自由是天賦人權,另一個認為保護生命才是人權。雙方在國家未來命運和走向上也皆然相反。墮胎、同性戀、避孕等問題不過是兩種道路對決的表面而已。
一位墮胎反對者與墮胎支持者對峙(圖/《華盛頓郵報》)
這一次拜登面對最高法院的裁定,他在公開批評的同時,還藉機利用,為即將到來的中期選舉拉票:只有獲得國會多數,才能通過法律改變。
西方多黨民主制度要想良好運作,關鍵是進入權力體系的各大政黨和精英能夠有共識,並在此基礎上進行妥協和合作,否則國家將走向無法治理。
實事求是地講,美國並不是唯一這樣的西方國家。
今年6月,法國國會選舉,極左極右強勢崛起,成為第二和第三大政黨,國會竟無一黨能過半,創第五共和新歷史。過去執政黨能過半,在野黨也能過半,沒有一黨能過半則是前所未有。執政的馬克龍拒絕和極左極右合作,傳統右派又拒絕和執政黨合作。得到穆斯林全力支持的極左和排外的極右同樣是勢不兩立——4月的總統選舉,未能進入第二輪的極左領導人梅朗雄呼籲支持者一票都不要投給極右。
不可治理,成為法國社會的高頻詞。
然而法國並非孤例,整個歐盟多數國家都是聯合政府或者少數派執政。德國在默克爾時代還是兩黨聯合,現在變成三黨聯合。最誇張的是西班牙,它不但是少數派執政,而且還是十二個政黨聯合!十二個政黨加起來的席位都不過半!只不過其他政黨要麼不能聯合在一起,要麼能聯合起來的政黨席位比這十二個政黨還少。這樣組合起來的政府,還怎麼治理國家?
今天的西方,雖然制度仍然能容納不同階層,但卻無法解決相互之間的對立。這就如同西羅馬帝國末期,它可以接納蠻族,讓他們守邊境、讓他們當官,甚至讓他們當軍事指揮官,結果卻是被蠻族滅掉。
所以我們看到美國震驚世界的事件一個接一個,從特朗普當選,到佔領國會,再到不斷髮生的種族之間針對學童的槍擊案,再到今天的最高法院裁決。然而,這還只是開始,也還不只是美國,整個西方更超出全球想象的事件和歷史性大倒退還在後面。
西羅馬帝國並不孤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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