楠木軒

打敗《小丑》拿下影帝,他憑什麼

由 時愛蘭 發佈於 綜合

已經説過很多次。

今年的影帝之爭異常激烈。

各種奧斯卡前哨站打得熱烈,難分伯仲。

儘管華金·菲尼克斯呼聲最高,但目前為止,眾多提名裏,只有金球獎中標。

包括去年的威尼斯電影節,《小丑》拿下金獅獎,大放異彩。

鳳凰也並沒有拿到影帝。

給誰了呢?

這部看起來「籍籍無名」的影片的主角——

《馬丁·伊登》

Martin Eden

男主演盧卡·馬裏內利,手捧威尼斯影帝獎盃。

36 歲的意大利人。

高大,健壯,有男人味兒的那種糙帥。

如果你是文學愛好者,看到片名或許能夠會心一笑。

《馬丁·伊登》的原著作者是傑克·倫敦。

就是那個創造了《熱愛生命》《白牙》《野性的呼喚》,能夠把狼寫出人物感的「野性派」作家。

如果放在當代,傑克·倫敦是妥妥的逆襲典範。

出身貧苦,14 歲就去罐頭廠打工,在繁重體力活的間隙練習寫作。

文筆粗糙野性,帶着蓬勃強悍的生命力。

他很快爆紅,成為全美暢銷書作家,年紀輕輕過上財富自由的生活。

可就在最負盛名的 40 歲時,卻突然離世。

服用過量麻醉劑,在家中自殺。

為什麼?

所有人的目光,都齊刷刷望向了他 7 年前寫的小説,《馬丁·伊登》。

《美國往事》的主人公

躲在廁所就在看這本書

小説裏,一位名叫馬丁·伊登的年輕人,通過自學成為當紅作家,卻在名利雙收之時跳海自殺。

前半部是傑克·倫敦的自傳,後半部是對他命運的預言。

電影《馬丁·伊登》把故事背景從 19 世紀的美國,搬到了20 世紀的意大利。

故事內核並沒有變。

馬丁原本是個水手。

20 歲出頭,健壯的糙漢子,富有男性氣概。

小學沒畢業,文化水平不高,有的是一身使不完的力氣。

某天他在碼頭碰見一個少年被人欺負,果斷出手相救。

被救下的少年是個富家公子,為表達感謝,把馬丁帶去自己的豪宅吃飯。

在那裏,馬丁遇上了他此生的女神,露絲。

她膚如凝脂,唇紅齒白,瞳孔如海水般湛藍而清澈。

金色的頭髮柔軟地落在肩上,乾淨如天使。

露絲渾身上下都散發着優雅與得體。

熱愛閲讀,喜愛畫畫,鋼琴也彈得非常好。

而且她一點沒有富家小姐的傲慢,待人友善温和,笑起來的眼角里躺着蜜。

對於在底層混跡 20 多年的馬丁而言,那是從未見識過的迷人氣息。

他淪陷了。

不僅是對這個女人,更是她身後所代表的更高層次的社會地位與個人修養。

馬丁開始「改造」自己。

每次去露絲家前,他都要提前用小剪刀剔除指甲裏的污垢,用手把肥皂抹在頭髮上以定型。

他問她:

我想成為你這樣的人

像你一樣説話

像你一樣思考

可我怎麼才能變成你這樣呢?

露絲回答:

去上學。

可馬丁已經 20 歲了,連基本的文化常識都不懂。

大學招生辦很快拒絕了他,甚至建議他從小學重新讀起。

自尊心強烈的馬丁受不了可能招致的嘲笑。

於是他決定:自己搞。

一邊,他仍需要掙錢養活自己。

幹着剷煤這般又髒又累還不被尊重的體力活。

另一邊,他卻擁有了前所未有的熱情。

只要有空,他就埋頭閲讀從舊貨市場淘來的書,從小説、藝術到哲學、法律,如飢似渴。

像一頭餓了 20 年的猛獸,貪婪地汲取身邊能夠得着的知識。

他跟露絲保持着書信往來,開始嘗試着用新學會的詞彙、語法寫詩,表達對她的思念。

他鼓起勇氣告訴露絲,自己想當一名作家。

這在別人看來當然是無稽之談。

要知道,幾個月前,他還是個連語法都弄不明白的半文盲。

可質疑擋不住他的熱情。

他興致勃勃地創作,寫小説,往雜誌社投稿。

然後一而再,再而三地被退稿。

純消耗,無收入,馬丁的經濟狀況捉襟見肘。

他搬去物價水平更低的鄉村,租一處小屋專心寫作。

同時給村裏人種地、餵羊、鏟牛糞,填補生活開銷。

但與此同時,他的精神生活高度充實。

他和露絲陷入了熱戀。

從沒有談過戀愛的富家小姐被馬丁身上那種英勇果敢的男子氣概所吸引。

馬丁也瘋狂迷戀着露絲。

她不僅僅是一個美好的女人;

更是提供了另一種光明的,與馬丁的底層生活完全隔迥異的美妙可能性。

終於,在最煎熬的日子裏,他等來了希望。

雜誌社給他寄來了出版的消息和一筆可觀的稿費。

事業有了起色,未來的路似乎已經打開。

可這個時候,他卻跟露絲分手了。

因為隨着他讀過的書越多,就越開始意識到,周圍世界所存在的問題。

以往在他眼裏如女神般遙不可及的露絲及其富庶的家族,其實生活細節裏透露出很多虛偽做作的一面。

露絲父母表面歡迎馬丁,實則內心根本瞧不起他。

更致命的是,露絲不喜歡馬丁寫的東西。

「太多死亡,太多痛苦了」

她喜歡那些温馨的愛情故事,給人希望的,愉悦的。

於是認定馬丁的作品賣不了錢,害怕他一事無成最終娶不了自己。

在一次家庭聚會上。

憤怒的馬丁直接攻擊了露絲的家人,更直接罵了「髒話」。

兩人一拍兩散,就此別過。

同時,馬丁也無法再融入勞動階層的生活。

他發現曾一起玩耍的夥伴們,充滿了無知短視的弱點。

羣情激奮的罷工行動背後,不過是缺乏思考的盲從。

只為發泄不滿與憤怒,在兩敗俱傷的消耗戰之下,根本沒有切實可行、能夠穩定的新的勞工體系與建設性想法。

進行了大量閲讀和思考的馬丁,中了知識的詛咒。

他曾經熱愛的底層生活和嚮往的中產姿態,都被擊散成一堆無意義的碎片。

他再也無法用熱切的目光來看這個世界了。

然而諷刺的是。

他眼中這個糟糕的世界卻越來越「愛」他。

他的小説獲得了極大的成功,人們將他抬上高位,捧上神壇。

前來聽講座的人能排到門口。

他開始酗酒、鬥毆,毫無理由的暴怒,像個糜爛的君主。

然而這些無所顧忌的發言,嬉笑怒罵的怪脾氣,反倒成為某種「個性」,更讓大眾崇拜。

這又加重了馬丁的抑鬱:

那些以前不喜歡我作品的人,現在卻熱衷於追捧我。

他搞不明白這種反轉。

最令他不能承受的,是露絲回來了。

她聲稱自己一直深愛着馬丁。

可馬丁卻看得一清二楚。

如果他沒有這麼成功,露絲根本不可能來找他。

她也只是貪圖他名利的人之一罷了。

那個他曾熱愛過的女人,那個高尚的美麗的純潔無瑕的女人。

此刻變得令人作嘔。

他四下望去,孤獨透了,沒勁兒透了。

義無反顧地走向海里……

露絲高尚形象的坍塌,似乎是導致導致馬丁人生走向失控的直接誘因。

他認定露絲從來沒有真正認可過他的作品,也並不愛他;

可問題是,他愛上的,又是真正的露絲嗎?

從頭到尾,他跟露絲都沒有過長時間的相處。

他四處打工掙錢,後來又去鄉下悶頭寫作,與露絲一共只有過幾次短暫的約會罷了。

更別提深刻的交流或交心。

某種程度上來説。

他內心渴望的從來不是露絲或某個女人,而是一個純白高尚的秩序。

可惜,這世上並沒有如此理想化的存在。

他比一般人更為純真和赤誠,可以為了心中的理想拼命。

而當那個理性的標誌物消失時,他也就不復生存的慾望。

儘管電影插入了大量的膠片鏡頭與資料鏡頭,呈現出強烈的復古質感;

但對《馬丁·伊登》故事層面的改編,卻是更為現代化的。

模糊了時代背景,而更為強調理想主義的虛無與幻滅。

導演皮耶特羅·馬切羅認為,馬丁·伊登的故事,在現代社會經常上演。

他拿邁克爾·傑克遜做例子:

「我在馬丁·伊登和邁克爾·傑克遜身上看不到有什麼本質區別,後者也是來自郊區,努力達到了成功的巔峯,然後完全與現實世界和日常生活失去接觸,最後迷失了自我。」

但問題就在於。

主人公心目中的理想主義到底是什麼?

電影中的馬丁·伊登偏激,憤世,他對中產階級與勞動階層都無法認同,都持反對和消極態度。

他一再強調個體,認為自己才是真正的自由主義伸張者。

但對這份沒有實體的「自由」的追求最終導致他陷入了自己的理想牢籠。

這也是為什麼,整部電影看下來,魚叔無法從這個人物身上獲得太多共情。

他過於消極了。

或許也是因為自身的苦難經歷,加上短時間內迅速累積的知識,讓他帶着悲觀情緒陷入那些宏大的概念中無法自拔。

本最貼近生活的一個人,最終反而在抽象世界中脱離世界,變得厭世。

他其實跟自己曾經站在台上抨擊的罷工者並沒有太大區別。

只在發泄,而沒有在真正尋找出路。

但又不得不承認,類似馬丁·伊登這樣的人,今天的現實中確實不少。

在消費主義、自戀主義、個人主義等等宏大的概念裏,人們畫地為牢。

便捷的生活方式,開闊的社交平台,反而催生自我的膨脹。

交流本該更為緊密的現代社會,實際走向的卻是越來越多人以自我為中心的封閉小圈子。

在自己的世界裏,構建着完美的想象。

但想象終究只是想象。

一旦內心秩序受到外界侵犯,幻滅感由此誕生。

有時候,放下一些自我,接納和允許灰色地帶。

是對他人的寬恕,也是對自我的救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