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環球時報綜合報道】編者的話:遭受“9·11”恐怖襲擊20年後,美國仍表現出被重創後強烈的應激障礙症。隨着“9·11”事件20週年紀念日的到來,美國民眾在悼念近3000名遇難者的同時,也在反思過去20年美國一些失敗的內政外交政策。更有諷刺意味的一個背景是,阿富汗塔利班政權在“9·11”事件發生3個月後被小布什政府推翻,但20年後,塔利班再次掌權。國際輿論認為,這揭示出美國發動阿富汗戰爭的失敗,也令拜登政府在美國國內遭到猛烈抨擊。但美國決策層沒有深刻反思,更沒有吸取過去20年的慘痛教訓,相反,他們又在謀劃着如何對付更強大的競爭對手。有中國學者認為,美國政治精英這種“一根筋”的僵硬戰略思維預示着美國將會遭受更大和更多的失敗。
“我們離真相越來越遠”
與10年前奧巴馬政府“低調”紀念“9·11”十週年不同,因狼狽撤離阿富汗而焦頭爛額的拜登政府正想借“20週年”這個特殊的紀念日轉移一下民眾的不滿情緒。據美國白宮公佈的日程,美國總統拜登和夫人9月11日當天將前往紐約、五角大樓和賓夕法尼亞州的襲擊現場憑弔。美國民間也有自發的悼念活動。在加利福尼亞州馬里布的佩珀丁大學,已連續14年舉辦“國旗飄揚”展覽——3000面美國國旗插在草地上,用以悼念“9·11”事件中的遇難者。
從美軍8月底全部撤出阿富汗,到近日美國國內紀念“9·11”事件20週年的氛圍越來越濃,美國退役軍人艾德里安·博南伯格總是感到自己處於極度震驚和某種尷尬之中,他告訴《環球時報》記者:“如果有人問我,美國是否愚蠢到會浪費20年的時間,僅僅為了抓捕並殺死一個人來複仇的話,我會説,我們實際上就是那麼愚蠢!”2007年至2011年,博南伯格作為美國陸軍指揮官曾兩次前往阿富汗執行軍事任務,讓他不滿的是,幾乎所有參與並製造了這場混亂的美國決策者都在盡一切努力推卸責任,而“在美國的電視節目中,戰爭只是小布什、奧巴馬、特朗普以及拜登等幾任總統表演秀中的一個故事情節”。
和博南伯格一樣,那些“9·11”襲擊事件親歷者脆弱的神經也承受着新的壓力。佈雷特·伊格爾森近日與近1800名受到“9·11”事件影響的人——包括倖存者、緊急救護人員和遇難者家屬聯合簽名,要求拜登採取行動解封相關檔案,否則的話,他今年就不要去紐約世貿中心恐襲發生地去搞悼念活動。“9·11”襲擊發生時,佈雷特的父親布魯斯就在世貿中心雙子塔南塔工作,他本可以逃離大樓,但卻選擇留下來協助更多的人撤離。布魯斯最後一次被人看見是上樓去拿對講機,想要和消防員、警察保持聯繫,但在那之後樓塌了,他的家人最後也沒有找到他的遺體。佈雷特告訴《環球時報》記者:“令人憤怒的是,美國政府對‘9·11’恐襲的調查始終遮遮掩掩。我們都很沮喪,因為隨着時間的推移,大家離真相越來越遠。”
今年50歲的美籍華人鄒女士曾是一名在世貿中心雙子塔北塔上班的軟件工程師,2001年9月11日,她因休假幸運地躲過一劫,但同一公司至少有30名同事在這場襲擊中受傷或身亡。鄒女士告訴《環球時報》記者:“戰爭永遠夾雜着太多私利。20年後,關於‘9·11’事件的真相仍然無解,美國民眾也沒有得到‘他們為什麼這樣恨我們’的答案。而美國政府卻在美國國內和世界各地製造了更多的衝突與仇恨。”她還清楚地記得,在“9·11”襲擊後,小布什總統宣稱要發動一場新的“十字軍東征”,引發中東國家的不滿。
“每一個‘9·11’紀念日,對美國來説都是一種反思。”《華盛頓郵報》近日發表評論文章稱,最初“9·11”事件在美國激起的是英雄主義,在紐約曼哈頓奮不顧身營救他人的警察、消防員和急救人員,是這些回憶的主題。隨着美國深陷阿富汗和伊拉克兩場戰爭,美國政府和情報機構的謊言與劣跡開始大白於天下,以及隨之而來的虐囚、濫殺平民等黑幕曝光,對反恐戰爭必要性的反思以及美國正義形象的坍塌開始成為反思的主題。如今,在美國迎來第20個“9·11”紀念日之際,美國剛從阿富汗完成撤軍,塔利班重新奪回阿富汗政權。美國人民一定會問:美國為什麼如此失敗?美國人付出的鮮血和金錢是否值得?
美國“失去的20年”
“‘9·11’恐襲事件對美國的影響可以和二戰時的珍珠港事件相提並論。”美國政治學家約瑟夫·奈近日這樣表示。但在美國作家弗雷德·卡普蘭看來,相比珍珠港事件,恐怖襲擊來自不確定的組織和個人,從這個意義上説,“基地”組織把美國變成了一個更加脆弱的國家,即使是美國一度推翻塔利班政權、殺死本·拉登,但這些勝利只不過是曇花一現,恐怖組織20年依舊作惡不斷。更不幸的是,“9·11”事件讓美國成為“更加偏執、仇外和軍事化的國家”,且這種負面影響一直持續到今天。“9·11”事件發生時,弗雷德·卡普蘭的身份是《波士頓環球報》紐約分社社長,回看這20年,他認為,這起事件也標誌着美國對世界的認識發生轉變,一部分美國政客開始誇大外部對美國造成的威脅,催生“特朗普主義”,並導致美國政治日益分裂和對抗,種族歧視、政黨紛爭、階層矛盾等鴻溝似乎越來越不可逾越,來自外部的威脅(真實的或誇大的)加劇美國人的分裂,使得美國人之間難以就最基本的問題達成共識,包括在抗擊新冠肺炎疫情的問題上。
俄羅斯《生意人報》觀察員古列維奇認為,美國現在比20年前面臨更為嚴重的問題。當時,幾乎所有國家都同情或宣佈聲援美國發動的反恐戰爭,但沒人能預料到阿富汗戰爭持續了20年。
談到過去20年美國的“變與不變”,外交學院國際關係研究所教授李海東告訴《環球時報》記者,“9·11”事件過去20年了,美國的變化是——自身實力和國際信譽遭受雙重性實質損害。20年鉅額資源用於軍事或所謂“重建他國”的行動,直接激化了美國自身內部已有的全方位危機,使美國深陷政治極化惡鬥、種族主義和民粹主義氾濫、階層對立瀰漫、國家與個人身份認同迷失的高度混亂狀態中。李海東認為,當下一個極度病態的美國,長時間內很難繼續維繫其所謂國際領導力的國內基礎,“單極格局已經坍塌,多極格局正快速變為現實”。而美國的不變是——20年來,美國始終沒有改變以製造清晰明確對手或敵人的方式,來確立自身國際地位和規劃其國際行為模式的老毛病。美國遇襲後獲得國際社會同情,本應切實協調各方力量根除國際恐怖主義和極端勢力,但它卻在打擊“基地”組織的反恐過程中,謀求推進其地緣政治利益的全球霸權目標,由此其以單邊主義、先發制人等有違國際規則的方式掀起針對阿富汗、伊拉克、利比亞、敍利亞等主權國家的一系列干涉、佔領或改造行動,導致這些國家及相關地區陷入長期動盪。
李海東告訴《環球時報》記者,20年來美國內外政策的雙重失敗,不是他國導致的,而恰恰是美國自身政治精英缺乏反省意識和自我糾錯勇氣,一步錯步步錯逐漸累積起來而產生的。越來越多的國際學者達成共識:美國決策精英沒有充分利用過去的20年着力解決或緩解國內政治極化、社會僵化、經濟鴻溝擴大等諸多困擾美國自身發展的重大難題,相反,他們醉心於權鬥與譁眾取寵,眼下抗疫不力將美國自身國內治理弊病徹底暴露無遺。
在中國學者看來,美國“失去的20年”是自身判斷與決策錯誤帶來的,完全是自作自受。過去20年,美國沒有良性利用其絕對優勢實力地位,去打造基於大國協調和大國關係穩定的國際秩序,而是處心積慮地排擠和打壓中俄等國,大搞地緣政治把戲。
埃及外事委員會委員、《金字塔報》專欄作家賈巴拉告訴《環球時報》記者,美國在“9·11”事件20週年紀念日前狼狽撤離阿富汗,吞下自釀的“毒果”,可以説是咎由自取。干涉他國內政、插手地區事務體現出美國的劣根性,理應引起美國政府深刻反思並從中吸取教訓。但美國的反思顯然不到位。阿聯酋《聲明報》刊文稱,事實上,無論是越南戰爭還是阿富汗戰爭,美國無不以失敗收場。文章認為,當美國認為沒必要在阿富汗浪費時間和精力後,竟然會向東轉,直面中國這個競爭對手。
“美國為自己準備了絞刑架”
德國《南德意志報》刊文稱,遭受“9·11”恐怖襲擊後,美國成立新的部門——國土安全部,從那一刻開始,美國將“反恐和國家安全”當成為政治決策和武力行動辯護的流行詞。“9·11”留下的最悲慘遺產仍將是把美國不斷捲入戰爭——出於恐懼地報復,或天真地以為用炸彈和入侵的方式就可以擊敗恐怖主義。實際上,在伊拉克戰爭和阿富汗戰爭中傷亡的人,真正的恐怖分子很少。
據美國布朗大學估計,20年來,在美國干涉的國家中至少有100萬人被殺。而該校“戰爭成本”項目聯合創始人妮塔·克勞福德表示,這僅是那些直接死於與美軍衝突的數據,尚未包括因戰亂死於飢餓或疾病的人,“大多數被美國打死的所謂恐怖分子都是平民,難道這就是國際社會賦予美國的權力?”據估算,美國在“反恐戰爭”上的花費超過8萬億美元,美國政府還宣稱這筆錢用於開發被佔國家,但正如人們所看到的,伊拉克和利比亞深陷貧困,阿富汗有1/3人口在捱餓。
俄新社評論説,在這些血腥的衝突中,美國軍工產業20年來一直在牟取暴利,而這一切的代價都是用無辜者的生命換來的。正如著有《美國:告別之旅》的美國專欄作家克里斯·赫奇斯所説:“美國在阿富汗、伊拉克、敍利亞受到羞辱,就像以前在越南和古巴一樣,仍然對其衰落、無能和野蠻視而不見。美國沒有意識到他們正在建造的絞刑架是為自己準備的。”
德國馬歇爾基金會研究員馬庫斯·齊奈爾認為,“9·11”襲擊20年後,北約從阿富汗撤軍是“反恐戰爭”的失敗,歐洲必須從中吸取教訓。他認為,過去20年,歐洲盟友出於對美國的忠誠而緊隨其後,西方國家政府大力輸出西式民主,但2021年不再是2001年,歐洲已被上了一課:認識到美國完全是在追求純粹的自身利益,“美國優先”不僅適用於特朗普,也適用於拜登。其他北約國家只是無能為力的附屬物。阿富汗戰爭是最後的喪鐘,歐洲必須把自己的軍事和安全政策從美國手中解放出來。
針對德國輿論的反思,李海東表示,聯盟體系本來是美國最重要的戰略資源,但因美國政府大潰敗式撤出阿富汗並拋棄盟國的做法,讓盟國對美國決策精英層和美國內外政策連貫性及可預見性產生高度質疑。
過去20年,美國民主與共和兩黨輪流執政,內外政策呈現出“一方拆、一方建”的惡性循環,美國處理國際事務時往往帶來分裂、對抗、戰爭等危機後果,這讓更多國家認清美國是“全球混亂播種機”的現實。過去20年,美國其實也有清醒的認識,那就是承認解決美國面臨的諸多難題離不開國際合作,這很難得。在應對恐怖主義、全球性金融危機、氣候變化、疫情、核不擴散、毒品走私等挑戰時,美國當政者大多強調國際合作的重要性。不過,在處理這些自身要求合作的議題時,美方往往帶有雙重標準和地緣政治角逐的意圖,從而最終又導致這些議題無法以美國的願望實現。眼下,更多分析人士認為,民粹主義將會在較長時間影響美國政治和外交政策走向,這令人想起一戰前與二戰前的德國。這對美國與世界而言是福是禍,人們只能警覺地持續觀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