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願，無論是努桑塔拉、雅加達，還是別的什麼城市，人們都不用再選擇“逃離”。
廢墟浸泡在海水中，苔蘚沿着牆壁往上爬，漲潮的時候，海水會沒過屋頂，儘管屋頂的瓦片碎裂，但還是能看出精緻的過去……這裏曾是雅加達的瓦拉杜納清真寺，上一次有人在這裏祈禱，還是2001年。
隨着印度尼西亞首都雅加達的地面急速下沉，遷都成為這個國家無法迴避的問題。
當地時間1月18日，印尼國會批准了《國家首都法草案》，確定將首都從雅加達遷往婆羅洲東加里曼丹省，而新首都的名字將是“努桑塔拉”。逃離正在沉沒的雅加達，印尼首都能否迎來新生？
地表沉降 海平面仍在上升
空氣污染、交通擁堵，作為印尼人口最多的城市，雅加達的問題不僅如此。
印尼西爪哇茂物農業大學的一項研究顯示，在2019至2020年間，雅加達各個地區的地表正在下沉，其中最嚴重的是雅加達北部，一些地方甚至以每年25釐米的速度迅速沉降。這幾乎是全球沿海特大城市地表下沉平均水平的兩倍還多。
雅加達是一座臨海的城市，地表下沉意味着什麼，顯而易見。而過度開採地下水，正是導致雅加達下沉的罪魁禍首。
雅加達的地面急速下沉。圖源：NYT
一年365天有300天降水，13條河流貫穿城市，照理説，地下水資源緊缺本不該成為雅加達的難題。然而由於歷史遺留問題，長期以來，雅加達當地居民用不上自來水，只得依賴挖井取水。甚至連大型建築、酒店、購物中心也大量使用地下水。大自然補充地下水的速度顯然跟不上人類消耗的速度，而混凝土和瀝青地面也讓地下含水層少有機會得到雨水的充分滋潤和補給。
而另一方面，海平面也在迅速上升。研究發現，目前海平面正在以每年3.6毫米的速度緩慢上升，在1900年，這個數字是每年1.7毫米。據此測算，2018年的海平面比起1900年要高出13到20釐米。
模型預測顯示，最糟糕的情況是，到2100年，海平面可能會上升2米。對於正在急速下沉的雅加達來説，這顯然不是個好消息。
為此，當地政府2014年宣佈了一項與荷蘭建築公司的合作項目，計劃建造和加固120公里的海堤，防止上漲的海水淹沒下沉的土地。但工程進展緩慢，到目前為止，僅有10公里的海堤得到加固。並且，這些高築的海堤也同雅加達的其他地方一樣，正在下沉。
最早這個修築海堤的項目還包括一項雄心勃勃的工程，在雅加達北部建造一個形似印尼國家象徵“嘉魯達”金翅鳥展翅狀的人工島，形成一堵38公里長的防洪牆，以避免城市遭受洪水襲擊。但這個項目可能需要花費30年時間才能完成，而雅加達人可能等不到那個時間。
原本當地人還可以依賴大自然賜予的紅樹林作為自然緩衝區，以提高城市的“彈性”。數據顯示，大片的紅樹林可以平息海浪，將每年由潮汐導致的洪水破壞降低15%以上。但僅存的291.17公頃的紅樹林中，有近92%已被水泥建築和塑料垃圾“淹沒”。
“雅加達被淹沒可能不是個笑話。”在萬隆理工大學研究雅加達地面沉降問題長達20年之久的赫裏·安德烈亞斯説，“看看我們的模型，到2050年，雅加達北部約95%的地區將被淹沒。”
新首都選址 考慮災害風險
也正是因為這些現實的原因，印尼政府考慮將首都搬離這個世界上沉沒速度最快的城市。2019年，印尼政府首次提出要將首都遷往婆羅洲島的東加里曼丹省。
選址橫跨兩個相對不發達的地區——北佩納佔巴塞和與庫泰卡塔內加拉，位於東加里曼丹省的港口城市巴釐巴板和該省首府三馬林達之間，遭受洪澇、地震、海嘯、火山爆發、森林火災等自然災害的風險較小。並且這個地方也位於印尼的中心，且距離相對發達的城市如巴釐巴板市和三馬林達市較近。
根據規劃，遷都項目將耗費325億美元。儘管開支巨大，但政府認為，僅雅加達交通擁堵每年造成的經濟損失就高達72億美元。更何況，正迅速沉降的雅加達實在承載了太重的負擔。逃離雅加達，看起來是最好的選擇。
然而，新冠疫情的到來打亂了印尼總統佐科的遷都計劃。如今，印尼政府重新拾起了這個方案。2022年的第一個月，國會通過法案，確定了要將首都從雅加達遷至東加里曼丹省，並將新首都命名為“努桑塔拉”。
規劃中的新首都地標將是一座“嘉魯達”金翅鳥展翅狀的總統府。圖源：GJ
根據此前公佈的城市規劃，新首都的地標將是一座“嘉魯達”金翅鳥展翅狀的總統府，周圍有綠地和茂密的樹木環繞。
印尼政府希望能夠將這座新首都打造成一個世界級、零排放的可持續城市，併成為新的國家核心和經濟重心。
然而，還是有不少人並不認同政府的遷都計劃。即便雅加達的工作和居住環境已經很糟糕，他們割捨不下的是這座城市留下的歷史記憶。“我們擔心，如果將首都從雅加達遷往東加里曼丹省，我們將失去附着在雅加達這座城市歷史上關於奮鬥的意義。”反對遷都的國會議員蘇里亞迪説。
還有很多人認為，這個新首都的名字會造成誤解。印尼政府表示，從徵集的80個新首都名稱裏面挑中的“努桑塔拉”，意為“羣島”，象徵着印尼這個由眾多島嶼組成的國家，展示了新首都在種族、民族、語言等方面的多樣性。
但是，許多人也指出，政府或許忽視了“努桑塔拉”所指代的範圍。14世紀的印度尼西亞古國滿者伯夷王國的權臣加查·瑪達曾發誓，在征服所有“努桑塔拉”之前不會食用任何有香料的食物。而滿者伯夷王國統治的鼎盛時期，勢力範圍覆蓋當今的新加坡、馬來西亞、文萊，以及泰國南部、東帝汶和菲律賓西南部。鑑於這段歷史，一些人擔心新首都的命名會引起一些混亂和困惑。“希望它不會造成誤解。”馬來西亞網友擔憂。
當地原住民 生存環境堪憂
關於新首都的更大爭議，還在於生態。
目前經濟相對欠發達的新首都規劃地區，面積達到4個雅加達的大小，擁有茂密的熱帶雨林和豐富多樣的野生動物。
東加里曼丹省是紅毛猩猩的自然棲息地。統計數據顯示，在靠近新首都區域的婆羅洲熱帶雨林裏,生活着超過221種陸地哺乳動物、420種鳥類，生長着1.5萬種開花植物和3000種樹木，是世界第三大生物多樣性熱點地區。然而，未來大規模的開發勢必將犧牲它們中的一部分。
按照新首都的規劃，除了建設全新的政府大樓外，還要為大約150萬名公務員以及大規模移民建設住房，以及各種相關的基礎設施。“他們需要房屋，需要大量木材用於建設，所以伐木的現象會變得很嚴峻。”世界自然基金會印尼分部加里曼丹島負責人古納萬幾年前就開始為這裏的生態環境而擔憂。
儘管印尼政府表示，新首都50%的面積將保留綠地，但古納萬並不相信。“光嘴上説説要將這座城市建成森林城市是不夠的。”古納萬説，在過去的20年裏，由於棕櫚油種植園擴張和大量的伐木現象，當地紅毛猩猩的數量已經大幅下降。“它們的棲息地遠離新首都，但隨着新首都的擴大，新的定居點增多，最終紅毛猩猩的樂土勢必會減少。這只是時間問題。”
除了紅毛猩猩，加里曼丹島上居住在森林的土著羣體達雅克人也面臨生存危機。“如果不能保住土地，那我們種植的莊稼會怎樣？”一個55歲的達雅克老婦人擔心地説。色巴庫是一個位於新首都區域附近的小鎮，住着3.6萬達雅克人。他們的首領朱貝因·賈法爾表示，當地的土著羣體擔心在雨林中建造一座全新的現代化新城，會破壞他們原本平靜和傳統的生活方式。“我們必須保護我們的文化和習俗。”
達雅克人是新首都區域的原住民。圖源：GJ
關注當地少數羣體的約書亞·卡斯泰利諾認為，可以理解印尼因為污染和人滿為患的問題而放棄雅加達，但這並不意味着認同把首都“搬進其他人的後院”，“那裏也會因為大批移民的湧入而發生類似的情況”。
關注環境問題的薩萬也擔心，如果不着手解決困擾雅加達的水資源、空氣污染、交通和住房等問題，這些麻煩遲早也還是會隨着首都的遷移而來到東加里曼丹。
印尼首都遷到了努桑塔拉，那雅加達又會怎樣呢？原計劃建造的17座人工島，已經調整為3座。而北部沿海地區的海堤加固工程還在繼續。有專家寄希望於重新引入大片的紅樹林，激活雅加達的數十個舊水庫，逐漸恢復地下含水量。
只是即便雅加達有改變的意願，大自然不見得願意等待。但不管怎麼説，這也總比束手就擒要好得多。氣候變化幾乎影響了地球的每一個角落，人類也正在為自己曾經犯下的錯付出代價。未來的路該怎麼走，該怎麼去保護我們的城市，保護這個唯一適合人類生存的星球，不只是印尼人需要思考的問題，更是我們每一個人的事情。
但願，無論是努桑塔拉、雅加達，還是別的什麼城市，人們都不用再選擇“逃離”。
出品 深海區工作室
撰稿 齊旭
編輯 深海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