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福的時刻 難忘的友誼

作者:鄭恩波(作家、翻譯、記者,曾多次為中、阿兩國高級領導人任翻譯)

那是一個幸福、難忘的歷史性時刻,即使過去了一年多,仍歷歷在目。

2019年10月10日晚上,正在阿爾巴尼亞訪問的我,接到阿爾巴尼亞科學院院士薩班·希南尼教授的電話通知:第二天早晨9時科學院將派車接我和北京外國語大學阿爾巴尼亞語教研室主任陳逢華教授到地拉那廣播電視台接受記者採訪,9時45分要趕到科學院出席阿中建交70週年圖書展覽開幕式並接受科學院對我的授勳。噢,我恍然大悟,兩週前在阿駐華大使館舉行的“鄭恩波教授最新譯著《阿爾巴尼亞詩選》推介會”上,貝洛爾塔亞大使對我説:“秋天是收穫的季節,您應當到地拉那去,那裏的果實已經熟了……”原來貝洛爾塔亞大使是給我下了很有內容的濛濛雨啊!

我心裏暗暗地説:“阿爾巴尼亞朋友真能保密,授給我什麼勳?叫我雲裏霧裏摸不着頭腦……”

幸福的時刻 難忘的友誼

插圖:郭紅松

阿爾巴尼亞科學院素樸的灰白色的二層樓坐落在稀疏高大的松林中,我和逢華教授準時地趕到那裏,整潔素雅的圖書展覽廳前面的樹蔭下,聚集了幾十人,我的老同學,幾十年來待我如同親兄弟的著名詩人、科學院院士澤瓦希爾·斯巴秀來了(我曾發表過《我的兩個阿爾巴尼亞弟弟》一文,其中一個弟弟就是他);我的另一位老同學,如今已是著名文學評論家的弗洛萊莎·達多院士來了;著名漢學家,翻譯出版了莫言的多部小説,阿中文化協會會長,我多年的好友伊里亞斯·斯巴秀來了;阿中工商協會會長,我30年的好友伊德里茲·切爾梅塔來了。半個世紀以來為鞏固和發展阿中友誼而辛勞的朋友都來了。他們臉上帶着微笑,用簡短但真誠、親切的話語向我表達兄弟般的賀意和祝福。時過境遷,歷盡滄桑,但老朋友的情誼和心靈並沒有改變,那一雙雙誠樸的眼睛流露出來的最真實的情感向我説明了一切。

當科學院院長斯堪德爾·吉努希院士把阿爾巴尼亞科學院榮譽院士勳章和證書送到我手裏的時候,一向好感情用事的我,心兒怦怦跳了起來。面對這麼多的大學者、專家,特別是我的老同學、老朋友,我真是滿面汗顏。吉努希院士抬高了嗓門,有板有眼地念道:“鄭恩波作為阿爾巴尼亞文學、語言和歷史的研究家,建立了知識分子的特殊功勳。他如同百科全書一般,對阿爾巴尼亞的文學領域,從歷史到當下文學現場,都有深入的瞭解……”此時,我更感到肩上擔子的沉重,心裏頓時又敲起鼓來。是的,這些年來,因為工作需要,我把5釐米厚的《阿爾巴尼亞百科全書》、4釐米厚的《阿爾巴尼亞文學史》和3釐米厚的《阿爾巴尼亞作家大辭典》反反覆覆讀了多遍;翻譯了文學史上多部重要名著;但是,為了寫出更具有學術水平和可讀性的研究專著,我還得開始長征路上的新徵程。

還沒有來得及向舊友新朋表示感謝,有關負責人又急遽地通知我立即到阿爾巴尼亞總統府參加一項更重要的活動。一直握着我的手不放的摯友澤瓦希爾·斯巴秀悄悄地告訴我:“今天要授予你一枚‘納伊姆·弗拉舍裏’勳章……”我知道,納伊姆·弗拉舍裏是阿爾巴尼亞最重要的文化聖人,新文學的奠基人,在我心裏佔有至高無上的地位,幾十年來,我一直像對待詩聖杜甫、詩仙李白、文學巨擘魯迅先生那樣景仰、崇拜他。我翻譯了他的傑作,阿爾巴尼亞文學史上舉世無雙的抒情長詩《畜羣和田園》、組詩《夏季的花朵》和敍事長詩《斯堪德培的一生》(片段),而今天,以這位傑出詩人的名字命名的勳章將要授予我,這突如其來的喜訊,叫我一時間説不出話來,只是握着坐在我身邊的澤瓦希爾·斯巴秀弟弟的手不放,與他共享幸福的滋味。

大約三十名阿爾巴尼亞文藝、科技界精英安靜地坐在總統府高高的大廳裏,鮮亮的雙頭鷹紅旗和五星紅旗,在明亮的燈光下閃爍出更加燦爛的光彩,使大廳顯得格外莊嚴,富有生氣。

突然,一位個子高高、滿面春風、氣宇軒昂的中年男子,從幕布旁側走到台前,原來是阿爾巴尼亞共和國總統伊利爾·梅塔先生。大廳裏響起了歡樂、熱烈的迎賓曲,緊接着,奏起了阿、中兩國國歌,樂曲高亢洪亮、振奮人心,人人臉上都露出真誠的笑容。一陣熱烈的掌聲過後,梅塔總統懷着喜悦、坦誠的感情宣讀了向“傑出的中國翻譯家、作家和學者鄭恩波教授及傑出的新聞記者王洪起先生”授予“納伊姆·弗拉舍裏”勳章的頒獎辭。我聽到梅塔總統這樣評價我:“作為中國的阿爾巴尼亞學研究專家,鄭恩波先生半個多世紀以來,始終不懈、一如既往地從事關注阿爾巴尼亞精神傳承的活動,對這位專心致志地從事阿爾巴尼亞文學、語言和文化研究的觀察家、教授與學者,對他在中國和世界進行造福於阿爾巴尼亞的創作予以肯定的評價……”

按常規,獲獎者是要致答辭的,我忐忑不安地走到台前,向兩面神聖的中、阿國旗,向梅塔總統及阿爾巴尼亞朋友和中國駐阿使館周鼎大使、白雲斌參贊鞠躬致敬之後,靜下心來,講了下面這段話,作為答辭:

每個人一生中都會有幾件不能忘卻的事情,對於我來説,今天的事情就是我永世都要銘記在心的大事。眾所周知,納伊姆·弗拉舍裏不是一個普通的人,他是阿爾巴尼亞復興運動傑出的領導者之一,民族復興理想最全面的代表人物,阿爾巴尼亞民族復興文學偉大的奠基者,新文學之父。梅塔總統把“納伊姆·弗拉舍裏”勳章授予我,這不僅是阿爾巴尼亞政府給予我頂級的榮譽和莫大的鼓勵,而且也是為偉大的中阿友誼戴上了一個富有特殊意義的花環。在這一幸福的歷史時刻,我首先想到的是我們兩國的政府和地拉那大學歷史語文系那些可親可敬的老師和親如兄弟姐妹的同學們。是他們培養了我,幫助了我,我要真誠感謝他們,沒有他們良好的教導和無私、熱心的幫助,我是掌握不了阿語的。説實話,阿語很難學,尤其是學習初期,尚未入門的時候。它好像是一匹暴戾恣睢的騾子,如果你不會騎,它一尥蹶子,就會叫人從鞍子上摔下來。我並不比別的中國人聰明,但是作為農民之子,我有一個優點,就是説,我是一個特別勤奮的人。我有毅力和信仰,一件事情,只要我認定了它,就一定要把它做成功,不成功絕不罷休。在困難、痛苦和失敗面前,我從不懼怕、不怯懦,我懂得,任何難事,只要有螞蟻啃骨頭的韌性、耐性,一點一點去磨,最後總會被征服的,正如阿爾巴尼亞牧人所説:“慢慢來,慢慢來,小羊羔總要變大長成材。”“葡萄生長不是靠祈禱,而是靠鋤頭和鐵鍬。”我堅信不疑,在阿爾巴尼亞老師孜孜不倦的教導下,在品學兼優的阿爾巴尼亞同學的幫助下,我一定會成功,敬愛的周總理要求我成為一個真正的阿爾巴尼亞文化通的期望一定會實現。

好事、美事是無窮盡的,今天梅塔總統代表阿爾巴尼亞共和國把“納依姆·弗拉舍裏”勳章授予我,這表明我譯、研阿爾巴尼亞文學的事業只是開了一個好頭,更多、更重要、更有意義的任務正等着我去擔承。阿爾巴尼亞前任駐中國大使、我的好朋友庫伊蒂姆·扎尼先生對我多次説過,每個人都是要變老、要退休的,但是,專業永遠不會變老、不退休。因此,我雖然已經80歲,但是還要緊握筆桿兒,再苦幹、巧幹10年,在90歲之前,至少再翻譯10部阿爾巴尼亞文學名著,讓卡達萊的敍事長詩《阿爾吉洛公主》、阿果裏的劃時代的長篇小説《第八個是銅像》、佐澤的長篇鉅著《死河》、馬爾科的著名長篇小説《烏斯蒂克之夜》、米傑尼的詩文集《自由詩和北方城市的故事》、弗拉舍裏的敍事長詩《斯堪德培的一生》、加塔的長篇小説《沼澤地》、普里夫蒂的《一個月裏每天一篇童話》,還有《阿爾巴尼亞最美的童話》《澤瓦希爾·斯巴秀詩選》等阿爾巴尼亞文學珍品儘早與我國讀者見面,到那時定要我的阿爾巴尼亞文學譯、研事業登上一個新的峯巔。我要為實現周總理對我所期望的成為一個真正的阿爾巴尼亞文化通奮鬥終身。

答辭尚未落地,就響起了長時間熱烈的掌聲,人們紛紛向我靠攏,個個面帶笑容,與我緊緊地握手,真誠地擁抱,斯巴秀的眼睛裏一直含着激動、歡喜的淚花,講不出一句話,只是誠篤地微笑。梅塔總統的表情慈祥、親切,誠摯地對我説:“您的阿語講得真好,流利、順暢,像瓦爾波納河水一樣清澈、圓潤,您講的是地地道道的阿爾巴尼亞語。”他拍着我的肩膀,把我一直送到大廳門口……

我邁着輕盈的步子,心情歡暢地走出總統府大廳。十月的地拉那的陽光還很強烈,照得我眼前一片豁亮,總統府南面地拉那大學那高高的威嚴的乳白色大樓,依然向我露出熟悉、親切、戀戀不捨的表情,彷彿在呼喚我再投進她温暖的懷抱,開始又一個充滿激情與夢想的青年時代。眼前的道路是如此的坦平與廣闊,阿爾巴尼亞文學的大花園又是何等的斑斕多彩、絢麗奪目!我多麼想再從25歲開始,在中阿文學、文化交流與合作的新徵程中開啓新的篇章,創造新的輝煌!

《光明日報》( 2021年04月30日 14版)

來源:光明網-《光明日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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