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幾歲的時候,我和“小遊”在一個小城市的書法班上認識了。那時候,他寫顏,我寫柳。他認為他寫得好,我認為我寫得好,每次老師批改完,我倆都要比一下誰的“紅圈”更多。雖然是最要好的小夥伴,但寫字上誰也不服誰,有時候還在背後偷偷用功,為的就是能鎮住對方。所謂的童子功,就是在這樣的“競爭”中打下了一點根基。
再後來,我到北京求學,小遊參軍去了,貨真價實的中華人民共和國海軍,被分在了南海艦隊,外出執行任務,兩個月才能靠一次岸。別人上船前會帶一些生活用品,唯獨小遊每次都買一捆毛筆,訓練之餘在甲板上蘸海水練字,故爾特別費筆。
剛上船的新兵都有暈船的經歷,吐得昏天暗地,就是在這樣的環境下,小遊練就了在搖搖晃晃的書桌上也能把字寫端正了的看家本領。《筆陣圖》裏所説的“千里陣雲”,恐怕沒有誰比坐在甲板上,眼前只有天和海的小遊更刻骨銘心。
服完兵役,小遊來到北京,做平面設計。小遊做設計,光看操作就是一種享受,一種熟練到極致的美感。工作之餘,他寫“張猛龍”,我寫“張黑女”,負責任地説,水平還是半斤八兩。
我倆誰也沒把寫字當回事,寫,純粹是覺得好玩兒,也從未立過什麼宏大目標。日子就這麼一天天地過去,有一段時間晚上看不到老遊寫字了,原來他去鬥地主去了,以至於北京左家莊的大爺們都認識他。
又過了一段時間,沒人和他鬥地主了,原來他把人家的煙都贏光了,“左家莊牌王”的名聲也在小圈子中得到了廣泛認可。找不到牌友的老遊鬱悶了好一陣子,我提醒他要戰略性地輸一輸,別人才會跟你玩。鬱悶過後,老遊馬上找到了新歡——打枱球。
好幾千的球杆買了好幾根,報了班,請了教練,發了瘋一樣的練枱球,大概經過一年的時間,花式枱球清枱絕對不會超過三杆。
我記得很清楚,在他三十歲的生日party後,喝了點酒的我倆站在三元橋上,看着機場高速上的車流,我説:“我們老是玩也不行啊,除了工作再整點啥吧!”老遊説:“我想好了,我準備重新寫字了。”第二天,跑到琉璃廠買了一百刀毛邊紙,發下狠話:不寫完不下樓。
從此,瘋狂練字模式的老遊被重啓了。也就是從這時開始,我再也沒有資格和老遊在寫字上半斤八兩了,而且,根據我謹慎地預測,永遠也不會,心情如同歌詞裏寫的:多麼痛的領悟。
老遊的最大特質是上癮,打牌上癮,打球上癮,寫字也上癮。重新進入寫字狀態的老遊,手裏從不離開毛筆,沒錯,吃飯、睡覺也拿着,美其名曰鍛鍊手感。據説靈感來自於NBA球星,逛商場都帶着籃球。
先是二王、孫過庭、宋四家、董其昌一波接一波地練,痴迷到什麼程度?可以背臨聖教序全本。過一陣又迷戀龍門二十品和張瑞圖,一點不誇張,那個時期的指甲縫裏經常是黑的,不知道的還以為他是挖煤的。
再後來,老遊從北京回到了洛陽。做做設計,寫寫字,日子優哉遊哉。路遙知馬力,日久見筆力。估計是疫情憋得難受,寫完字就去投稿,一投不要緊,2020年,中國書協舉辦的全國性展覽一共4個,老遊4連中,獲中書協資格3個,這樣的人,全國有幾個呢?全國一共8個,老遊是這八分之一。
我羨慕民國那時的學者,一個化學家可能同時是一位出色的攝影師,一位老師告訴我,一定要有一項被浪費的專業技能,所謂被浪費就是不以它作為謀生的手段,也就是把業餘愛好做到專業水平,但以業餘的心態對待它。
所以打枱球的球友們根本不知道老遊會寫字,小區裏輸了煙的老大爺也絕想不到這個“不成器”的孩子還會做設計。但老遊會告訴你,打牌和寫字都要求節奏感,打球和寫字都要求精準度。無論如何,孫過庭、劉熙載、王澍、項穆這些理論家們沒説過這樣的話,不管你信不信,反正我信了!
(王洪波《揭揭老遊的老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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