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長假的最後一天,從老家搭高鐵去上海。小城的火車站,坐落在偏遠城郊的山腳下。朋友送我和孩子到火車站,取好票,長假乘客多,安檢處已經排起了長隊,我看時間差不多了,趕緊接着隊伍末尾排了上去。
朋友站在我身邊,我側過頭跟他説話時,緊挨着排在我後面的大媽很貿然地打斷我們,問現在幾點了,我有點不悦於她的無理,但還是耐心地答:“11點半。”她又問:“那幾點開啊?”我剛想説你不會自己看下車票上的時間啊,轉過頭看到她那身打扮:一頭亂糟糟的短髮,一件黑底大紅花鬆鬆垮垮的短袖上衣,下面是條皺巴巴的花褲子,像是睡褲,腳上竟然就趿拉着雙海綿拖鞋,手上則拎了只鼓鼓囊囊的蛇皮袋。我把不耐煩的神情斂了回去,答:“12:01開。”她一聽,大聲嚷嚷起來:“還有半個鐘頭呢!都是他爸,催命一樣,早曉得還有這麼多時間,蠻好去菜地裏掐把番薯藤,我們就是這個村的,還怕趕不及啊?要坐三個多鐘頭車呢,又沒什麼事好做,本來在車上把番薯藤的皮撕乾淨,等到了上海,剛好燒晚飯時添碗菜。你説這上海啊,什麼都要花鈔票買!我以前去那邊菜場,就那麼一小把番薯藤,要五塊鈔票,搶鈔票啊?我們這兒餵豬的!”她邊説邊放下那隻蛇皮袋,比劃着給我們看。
我和朋友都捂了嘴,不好意思笑出聲來,反正排着隊也沒事做,就和她聊起來:“大媽,你去上海是不是帶孫子啊?”“是啊,兒子昨天打電話來,説自己明天要出差,沒想到媳婦臨時也要出差,孩子沒人接送,我一接到電話就趕過來買票,結果沒票了,只買到站票。”站票!我看看她那隻鼓鼓囊囊的蛇皮袋,顯然不輕,這個年紀,一大袋行李,站上三個來小時,真夠嗆!忍不住説:“這麼急啊,你沒問問明天有沒有位置?”“明天來不及啊,他們明天一大早的飛機,我明天早上就得送孫子上學呢。一等座還有票,兒子叫我買一等座,我沒捨得,要貴100多塊呢!反正也就三個鐘頭,站站就到了。我們農民,地裏幹活,哪能坐着?連站都站不直,彎着腰!這100多塊,我能買五六斤排骨了!”
她突然又嚷嚷起來:“哎呀,買好的10斤排骨忘帶了!都一包包放冰箱裏凍好了,我説早點拿出來,他爸非説怕路上壞了,要臨走時再拿出來,這下好了,給忘了!”
這下我們都顧不上捂嘴巴了,笑着勸她,“大媽,還怕上海沒排骨賣啊?”
番薯藤來不及掐,排骨又忘帶了,她頓時蔫了下來,懊惱地説:“上海排骨當然有,貴!我們這兒20多塊一斤,那邊要40多塊,有次我媳婦在超市買了盒排骨,説是什麼有機的,一盒就幾小塊,竟然要50多塊鈔票!什麼有機不有機,我們鄉下的才有機,農民自己養的土豬,肉燉起來媳婦孫子都説香!我早上一接到兒子電話,就給村裏賣肉的老趙打招呼,叫他把排骨給我留着,今天趕早過去,把他攤子裏的排骨都包圓了,結果也給忘了!”
終於開始檢票了,人羣向前慢慢移動,大媽蔫蔫地拎起她的蛇皮袋也往前挪。朋友送到檢票口,只得把行李交給我自己拎,大媽看我一手拖孩子,一手拖行李箱,非要搶過我的一個包,一直幫我拿到月台。她讓我幫她看票是哪個車廂的,我一看,她在3號車廂,我們在5號。她提着我的包一直送我們上了5號車廂找到位置安頓下來,才打算往3號擠過去。我猶豫了一下,叫住她。
我和孩子買了兩張票,把扶手打開,讓孩子坐在中間,給她騰出大半個位置來。她一再推辭,終於很感激地坐下來。車子開動沒一會兒,列車員推着餐車過來了,我問她吃飯了沒,她説,慌里慌張哪來得及啊!我就跟列車員説來兩個盒飯。她死活攔着不讓,説兒子喜歡吃老家的發糕,昨晚連夜趕着做了一籠,等會兒吃塊墊墊飢就行了。説到這兒,她馬上去包裏翻,非要塞給我一大塊發糕讓我嚐嚐,我推辭不過接了過來,老酵頭髮酵、加了自家土紅糖的發糕,果然好吃,既香又有嚼勁。
三個小時也快,眼看着要進站了,我問她兒子來接嗎,她連連點頭:“來接的,我不識字,他怕我走丟了,讓我出來就站着不動,把手機拿在手上,他過來找我!”
下了車,她又一把搶過我的包,一直拎到閘機出來,才還給我,説自己在這裏等兒子來接。
我到底有點不放心,陪她一起站着。沒一會兒,她手上的老年手機響了,很快一個身形高大、穿着體面的男子走了過來,邊掛電話邊衝着她叫了聲“姆媽”,然後拎起她那個大蛇皮袋。她跟我搖搖手,趿拉着拖鞋,踢踏踢踏地跟在男子後面,很快淹沒在人潮中。
主播/後期剪輯:方茹雲(實習)
值班主編:王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