撤離越南,工兵埋雷被水牛踩踏,槍掃水牛:要把地雷留給越軍
作者:陳代明
1979月3月7日黃昏,我們11軍32師部隊沿老(街)郭(參)公路(即7號公路)回撤。94團在右,96團在左,沿公路兩側各自成縱隊行進。96團按二營、團指、1營、3營的序列行進。
連隊在公路左翼各高地待命,郭參大橋被我軍徹底摧毀後,上級下達了回撤命令。雖然規定了開進序列,但此時部隊的心理都想往前趕,因為越軍會趁我軍回撤時,追尾襲擊。
其實這種擔心是多餘的,上級對此早已作了周密部署:96團已佔領郭參大橋,越軍的機械化部隊是不可能追上來的;越軍的炮兵已受到重創,在防止我軍進攻的狀態下,很難組織大規模炮擊。地面小股敵人的追擊倒是有可能,但我方工程兵在與敵人脱離接觸的地段,已炸燬了橋涵,並在必經地段埋設了地雷。當地的空中警戒是可以忽略不計的,我航空兵隨時可以從平遠街機場起飛迎敵。主要是地面警戒,各部隊都各派出了應有的警戒,為部隊回撤提供了安全保證。
96團指揮所是下午6時左右開始撤出陣地的。此前,
團長孫生田
已就回撤事宜向各營連下達了命令,並特別要求各單位要加強警戒,保證安全。因為團特務連已前往配合執行炸燬郭參大橋的任務,團指揮所的警戒由2營6連負責。
指揮所剛離開工事不到1公里,從敵方山後就傳來一陣激烈的槍聲。大家心裏一緊,是特工襲擊?孫團長冷靜命令我:你立即帶6連1個班,佔領附近高地掩護,部隊繼續回撤。
在指揮所後邊的6連,立即派出了一班,攜帶輕機槍1挺,衝鋒槍和各自的武器,隨我迅速到公路的左側高地。第一組在公路邊準備戰鬥,2組佔領高地頂端觀察,3組攜輕機槍,隨我在半坡部署,並規定了信號。
此時,我細看前邊地形:高地前邊是一片開闊地,公路靠山一側蜿蜒延伸向郭參。敵人要尾隨我軍,這裏是必經之地。我很欣賞這個位置選得不錯,我們很快佈置並佔領了陣地。此時,天色逐漸暗了下來,遠處出現幾個人影在晃動,大家立即警覺起來。人影漸次向我高地接近。1組報告:陳參謀,敵人追上來了,打吧?我説:“不,等一下,放近點!”
此時,前邊公路拐彎處又響起密集的槍聲,大家趕緊隱蔽。不對,槍聲好像不是衝着我們,而是衝着高地。此時,那些人已快接近我們,我迅速下到公路邊,觀察他們的動靜,並攔住瞭解情況,這才弄清他們是
32師工兵營的人。剛才,是他們從前邊回撤時,發現越南的水牛在他們埋設的地雷中踩踏,用槍彈掃倒水牛,把地雷留給尾追的越軍。
原來虛驚一場,我立即令1班收攏,跟隨工兵回撤。天已是一片漆黑,只有遠處的炮聲還在隆隆作響。7號公路除了我們十來人,其餘什麼也看不見。我心裏暗暗佩服部隊回撤的速度。
我們全是摸黑跑步前進。大約跑了3公里,又有一夥工兵在等待我們通過後點火炸橋,我們剛越過他們不到200米,轟的一聲巨響,一道火光劃破夜,我們知道是工兵點火了。
我們繼續跑,不久,後邊又是一聲巨響、一道閃光。雖是早春的夜晚,越南的寒意正濃。但大家的衣服濕透了,扛着機槍的戰士更是氣喘吁吁,記不得經過幾次巨響,幾次閃光,我們已經筋疲力盡。水壺早已空空,乾糧早已沒有。
我一邊跑,一邊招呼戰士們:我們是最後回撤的步兵了,除了炸橋的工兵,後邊已在沒有戰友了,再累也得堅持跑回祖國去。
沒有回聲,只有沉重的腳步聲在回答我,大家都堅持跑回祖國去!
公路兩邊是崇山峻嶺的陰影,炮聲不知何時停止了。除了戰士們的腳步和水壺與武器的碰擊聲,周圍死一般寂靜。這時,前邊不遠處出現了兩個亮點,不時有人在走動。我們知道,那肯定是我們自己人。有了亮點,就有了希望,我們快追上回撤的大部隊了,各自心中暗喜。
我們加快了腳步,到跟前一看,是工兵科長馮文亞帶着人在此接應炸橋的工兵。他告訴我們,回撤的大部隊離此地大概3公里。
我們又向前繼續跑步,大概跑出2公里,發現有台車停在公路邊,車燈用布蒙着,只發出微弱的亮光。
當我們跑近時,車上的老兵向我們喊:快跑啊,我們馬上要炸橋了。
我心裏想,我們必須搭上這倆車,才能趕上回撤的部隊。我們跑到車邊,早已上氣不接下氣了,車上的老兵很友好,伸手把我們的兵一個一個拉上車,車上擠滿了士兵,駕駛室也擠了4個人,我只好站在車邊門的腳踏板上,一手伸進車窗,死死地抓住車內的把手,防止汽車顛簸時摔下去。一聲更大的巨響和閃光,飛起泥土在我們周圍落下,2個戰士爬上汽車,汽車慢慢開動了。
炮聲又響了起來,是敵人還是我軍的?我們分不清,但我們不害怕,已經習慣了。
司機加速追上了回撤的大部隊,我站在駕駛室的踏板上,汽車在公路中間顛簸前行。汽車的小燈照着公路兩側回撤的部隊,一路盡覽回撤部隊的狀況:長長的行軍縱隊裏,有拿樹枝當枴棍拄着走的,有相互攙扶着走的,有揹着槍走的,也有橫扛着槍走的,有扛着輕重機槍走的,也有揹着炮走的,有騾馬馱着火炮走的,也有騾馬馱着人走的……總之隊形不亂,各有特點。
參戰以來的戰鬥經歷,在我心中一一浮現。
2月12日,96團從臨滄博尚出發,驅車千里到達蒙自,2月17日開赴金平縣十里村,從馬鹿唐出境,向越軍公安屯發起攻擊,以策應94團攻擊西羅樓。2月23日,32師撤離金平,轉戰河口,履行昆明軍區預備隊的職能。3月1日,沿7號公路經班菲,楠棹,板甘,在東家、棟光附近下車,在郎勒,為麻地區加入戰鬥,接替14軍向郭參攻擊前進。在炮兵的掩護下,先後攻佔越南龍棍,會意東,扣周,花魚洞,董宗坡等。3月5日,96團攻佔了郭參12號高地,3月6日炸燬了郭參大橋……
轉眼間,部隊到達了為麻。這裏是一片開闊地,公路也比較平坦,汽車22團以及部分地方車輛在這裏等候,接運部隊回國。我把1班帶到6連歸建後,很快找到了團司令部的位置,
團參謀長劉玉尊早已把車輛編隊好。我們登車出發了,時間大概是夜裏2點多。
【1984年,32師劉玉尊師長(右)和師參謀長楊子謙(左)在研究敵情,後為本文作者、師作訓科長陳代明】
車隊開着小燈,拉大距離開進。我躺在車廂板上,任憑車廂顛簸抖動。司令部的人員有的先遣了,有的下營連跟進指揮了,在位人員很少,這輛大車上才六七個人。雖然躺着,但睡不着,顛簸是客觀的,但心裏是激動的,感慨才是主要的:我們終於完成任務了,我們就要回到祖國了,我們就要見到親人了。
這些天來,我們幾乎沒有洗過臉,沒有刷過牙,沒有吃過熱食,沒有脱過鞋,沒有鬆開過綁腿。衣服幹了濕,濕了幹,壓縮乾糧啃得人牙齒髮黃,身上的酸臭味自己都可以聞到。
腰疼得直不起來,躺在車廂板上,全身就像散了架似的。
有件事讓我留下深刻記憶。那是3月3日傍晚,孫團長命令副參謀長,軍務參謀羅元林和我3人,到一營瞭解情況,並協助指揮。我們帶了3個警衞戰士就出發了。在團指揮所,基本掌握戰局發展情況的我們,沿着高地內的塹壕和交通壕,快速前進,炮彈在空中飛來飛去,不時發出刺耳的尖叫聲。高地上,敵人遺棄的武器,彈藥,鋼盔,衣物,印有“中糧”字樣的大米袋隨處可見,被打死的越軍屍體,肚子脹得像鼓一樣,橫躺在塹壕裏。死牛爛馬發出噁心的腐臭味……
我們沒心思理會這些,繼續前進。碰到一些民兵民工往前送彈藥,抬着傷員往後運。我們沒有打招呼,只是相互點點頭,表示都是自己人。電影組放映員兼畫家周永祥還在塹壕裏寫生,我們是同年入伍的兵,相處很好,寒暄幾句就往前走了。
還沒找到1營,天黑了什麼也看不見。偶爾有我方的火箭炮呼嘯着射向越軍陣地。火光映紅了半邊天,我們藉着火光,看清了周圍的地形,這裏是一個小高地,沒有塹壕,周圍有片稀疏的樹林,地面是越軍農民種的旱谷收割後剩下的稻草。我們就在這過夜吧,副參謀長王德武説。於是,我們3人背靠背而坐。3名警衞員端着衝鋒槍,各自朝一個方向坐下。我們的手槍都握在手裏,眼睛使勁搜索着各自的方向。
早春夜裏,寒意襲人,我們緊靠着背,相互取暖。
在越南的山地作戰,不知什麼原因,電台一到晚上就聯繫不上,進攻部隊也只有選擇陣地過夜。
沒人講話,各自都在心裏想着可能發生的情況及處置辦法。
意外情況沒有發生,黎明,我們繼續前行。不多久,就到了郭參附近了。一營正與郭參12號高地守敵激戰,槍炮聲此起彼伏。民兵民工抬着烈士後送,營長呂應榮身背電台在指揮。見到我們,分外激動:“我們的炮彈快打光了,幫協調一下吧!”
【1984年老山防禦作戰,32師參謀長楊子謙(前排中)與作訓科長陳代明(左一),94團政委張保順(左二)、副團長劉曉泉(左四)、政治處主任禹兵(右一),班長鬍波(後左)、參謀長何益廣(後右)在老山陣地上】
我們一邊向指揮所報告情況,請求前送,一邊協調在不遠處的3營派來部分60迫、82迫的炮彈。中午,12號高地被一營攻佔,殲敵36名,繳獲武器彈藥一批。
還在掩蔽部內發現有金絲貓和女人用品等,可見這是越軍的一個核心陣地,當官的已於凌晨逃走了。
進國門了,我們回國了!車上戰友的喊聲,打斷了我的思緒。
我們的車隊是從馬關縣口岸回國的。當日住馬關,第二天開進建水地區。沿途,地方搭建了不少凱旋門,組織了很多人歡迎部隊回國。後來的那些天,主要是進行戰鬥總結和戰評。作訓股長唐忠貴帶領我們整理文字報告。此戰,96團共殲敵385人,其中斃敵197名,繳獲作戰物資一批,我犧牲48人,受傷113人。
5月11日,96團離開建水,14日回到臨滄博尚歸建。
注:本文選編自11軍紀念文集《蒼海軍魂》,原標題《最後的回撤》。作者系32師96團作訓股參謀
【深耕戰爭史,弘揚正能量,兵説歡迎各方投稿,私信必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