楠木軒

蹲點深一度丨數字化“齊民要術”來了

由 解洪海 發佈於 綜合

◎國家農村改革試驗區,為啥選個工業市?

2020年12月,淄博獲批成為國家農村改革試驗區,承擔數字農業農村改革試驗任務。

淄博作為資源型工業城市,一產所佔比重常年低於5%。國家農村改革試驗區,為啥選個工業市?

實際上,農業現代化發展,體現在能否用“工業化思維”與農業實現對接。淄博擁有全國41個工業行業大類中的39個,是國內化工產品配套最為完善的地級市。

中國古代農書之首《齊民要術》的著述源於淄博,而今淄博正重拾農業優秀“基因”,進行一場數字化革命。

◎數字田園長啥樣?

示範田沒有麥壟,因為播種機都用上了北斗導航,自動確定麥行的合理間距,不再需要麥壟;往田地深處走,有一個帶着太陽板電池的插杆,這是測量土壤墒情的傳感器,太陽板下面是信息傳送器,土壤的乾濕度可以實時傳送到監控室裏的大屏幕,公司可以隨時掌握並應對處理。

◎農業數字化的遠慮與近憂

現在正是農業對信息技術需求旺盛的時期,農業數據“躺在”地裏,關鍵是如何利用高新技術裝備和網絡將地裏的數據挖掘利用起來,這是政府要做的工作……

數字化“齊民要術”來了

——來自淄博數字農業農村改革試驗區的調查

□ 本報記者 周學澤

中國古代農書之首《齊民要術》的著述源於淄博,而今以工業聞名的淄博,正重拾農業優秀“基因”,進行一場數字化革命。

1月18日,淄博“數字賦能聚力打造數字農業農村中心城市”的做法入選全國農村改革試驗區典型案例。而早在2020年12月,農業農村部等17個部委批准淄博為國家農村改革試驗區,承擔數字農業農村改革試驗任務。淄博在全國率先提出打造“農業3.0時代”數字農業農村中心城市。

作為國家農村改革試驗區,淄博農業數字化擔當着轉型探路的角色。“曾經滄海”的淄博農業,能否以數字化改革再創輝煌?記者帶你去淄博走一走,看看農業“未來的模樣”。

數字田園的新模樣

1月20日19:30,夜色漆黑,路上餘雪未化,寒氣逼人。記者來到臨淄區朱台鎮,這裏有淄博禾豐種業科技股份有限公司的生態無人農場。禾豐種業與山東理工大學蘭玉彬教授團隊進行數字化合作,採用5G雲平台技術實現了500畝試驗田無人化作業。

藉着手電筒的光亮,能看到試驗田沒有麥壟。淄博禾豐種業科技股份有限公司董事長朱儁科説,現在種小麥,播種機都用上了北斗導航,自動確定麥行的合理間距,不再需要麥壟;往田地深處走,看到一個帶着太陽板電池的插杆,朱儁科説,這是測量土壤墒情的傳感器,太陽板下面是信息傳送器,土壤的乾濕度可以實時傳送到監控室裏的大屏幕,公司可以隨時掌握並應對處理。

農業數字化,第一看糧食。依託中化MAP現代農業技術服務平台等,淄博在桓台縣、高青縣提升數字大田30萬畝。如今,不僅糧食種植,養殖、運輸、加工等各個環節也都開始推廣應用數字技術。

在高青紐瀾地“數字牧場”,一頭頭黑牛在牧場裏悠閒自得,脖頸下安裝電子項圈,黑牛睡軟牀、聽音樂、享按摩,脂肪充分沉澱到肌肉裏,形成獨特美味的雪花牛肉。山東紐瀾地何牛食品有限公司辦公室主任董冠説:“數字賦能,牛肉質量顯著提高,牛體採用先進工藝分割後,肋排肉、眼肉等每公斤售價可達1000元以上,上腦部位的牛肉每公斤可以賣到2000元,市場銷售以北京、上海、廣州等超大城市為主,一頭牛產值可達10萬元。”

數字化讓標準生產擴展速度加快。高青縣以紐瀾地為龍頭,與沿黃5個區縣共同打造百億級黑牛產業集羣,實施總投資20億元的10萬頭高青黑牛項目和包括動物蛋白加工園、數字大牧場在內的黑牛小鎮項目,2021年黑牛存欄量突破5萬頭,力爭2023年達到10萬頭。

數字化精細管理延伸到運輸環節。1月21日,記者來到位於淄博市周村區的阿里數字農業產業中心(山東倉)項目,該項目由山東紐瀾地數字農業科技有限公司與阿里巴巴集團合作建設,是阿里巴巴數字農業農村示範城市(盒馬市)建設的標誌性項目。

紐瀾地數字農業科技有限公司在周村規劃建設了5個儲運倉,一期規劃430畝地,2020年下半年開始建設,其中3號倉分割包裝牛羊肉,已經投產試運營。紐瀾地數字農業科技有限公司生產負責人包信峯介紹:“雖然名曰‘倉’,但沒有庫存,都是訂單式生產,即來即發,規律是‘兩個12點’,消費者無論在國內哪個城市,今天12點下單,第二天12點就可以發到對方城市大倉。貨物運輸全過程數字控制,能在電子屏幕上實現‘跟點’服務。”

截至2021年,紐瀾地品牌黑牛已進入24個城市310家阿里巴巴盒馬門店,年銷售額突破6億元。“高青紐瀾地線上盒馬的消費訂單非常大,即使疫情期間,生鮮肉銷售也創下300%的增長奇蹟。”淄博市數字農業農村發展中心黨總支副書記馮源對農業數字化變革效果感受很深,“只有‘實’沒有速度和效率,只有‘虛’沒有未來,虛實結合——線下實體生產,線上打通消費市場,是最理想的經營模式,和阿里巴巴盒馬的合作體現了這一點,能夠最大程度實現數字化賦能。”

從淄博農業領域數字化實踐來看,數字田園、數字果園、數字牧場、數字農產品加工,大大推動了優質農產品生產、銷售、加工,相關企業成為農業發展新龍頭。

位於淄川經濟開發區的山東七河生物科技股份有限公司,主要從事食用菌研發、生產、加工、銷售、出口業務,建成國內領先的香菇菌棒智能控制生產線後,生產效率提高了4倍,運營成本降低30%,把“土蘑菇”變成了“洋蘑菇”——成為全球最大的香菇菌棒出口供應商,產品銷往韓國、日本等30餘個國家和地區。七河生物科技股份有限公司董事會秘書楊樹慧介紹:“數字化管控,不但質量提升明顯,而且2021年產量較2020年增長50%。”

用工業化思維改造提升農業

淄博作為資源型工業城市,一產所佔比重常年低於5%。國家農村改革試驗區為啥不選“農業大市”,而選一個“工業大市”?

其實,面對國際上農業現代化發展趨勢,農業能否實現換道超車,體現在能否用“工業化思維”與農業實現對接,用工業科技成果改造提升農業。而長期的工業歷練和薰陶,讓淄博具備“工業化思維”。淄博擁有全國41個工業大類中的39個,是國內化工產品配套最為完善的地級市。以工業助推農業,淄博“天時地利人和”。

數字化被列為淄博農業高質量發展的頭號工程。市裏成立了工作專班和14個專項工作組,組建淄博市數字農業農村發展中心和市農業發展集團,市財政拿出專項資金1億元,推進重點項目建設加快落地;支持社會資本設立數字農業農村領域專項基金,對創建數字農業園區的土地流轉給予財政補助;引進了中科院、中國農科院、省農科院、浙江大學等18家科研院校,開展產、學、研、推深度合作。

淄博市農業農村局局長楊溯易説:“淄博數字農業農村改革主要取得兩方面新成果,一是解決了涉農數據共享‘最後一公里’問題;二是初步營建起‘一雲統攬、多維一體、一網通辦’的數字化生態。”

如果把農業數字化的過程比作人體組織結構運行,“一雲統攬、多維一體、一網通辦 ”的數字化生態,就是“大腦和脊柱神經系統”,即“指揮中心和命令傳輸線路”;涉農數據共享“最後一公里”,則相當於人體各種器官的狀況,是解決“點”的信息綜合與收集問題。

正如滾雪球,難在“聚點成球”。涉農數據共享“最後一公里”需要解決的問題有很多,包括數控生產、加工、運輸、銷售等各方面,這其中,僅有信息化連接是不夠的,還必須有高新技術農業裝備來支撐;也可以説,在生產環節,“最後一公里”主要解決信息和高新技術裝備的有機連接,這就需要農業社會化服務機構。

總部位於臨淄區皇城鎮的山東思遠農業開發有限公司,就是一家農業社會化服務機構。在這個公司的模擬標準蔬菜大棚裏,總經理白京濤對各種“寶貝”如數家珍:防風機,自動控制大棚温度;自動控光燈,在冬季光照不足時增加光照;此外還有自動打藥機、水肥一體化設備、噴淋降温管網等。高新技術裝備工作狀況和電子傳感器相連接,大棚裏的空氣、光照、温濕度、土壤墒情等主要數據實時傳到後台。皇城鎮有20%的農業大棚實現了數字和高新技術裝備的結合。

在周村區的彭東農業發展公司,蔬菜大棚有數千平方米,西紅柿長得比兩人還高,小白菜排排疊翠,這是以椰糠為基質的立體無土栽培。大棚裏安裝了數字化自動控制系統,實時監控蔬菜生長狀況。淄博彭東智慧農業大數據服務平台負責人丁志強説:“我們整個園區不到20個工作人員,由傳感器監測EC值(土壤電導率)和pH值(酸鹼度),哪個值低了,通過管道循環,自動補充水肥。”

除了對傳統農業進行數字化改造,農產品加工企業同樣實現了數字收集和應用。

山東巧媳婦食品集團有限公司的指揮大廳有一個總的智慧化控制平台,包括三個部分:一是產品追溯系統,釀造原料從田間種植開始,種子、農藥、土壤化肥等都實現數據傳遞;二是質量管理系統、對產品加工過程實現質量數據控制;三是產品物流系統,對銷售、用户數據實現服務跟蹤。過去,“巧媳婦”數據收集都是靠老師傅“跑點”,十分費事,現在通過監控總枱9個可視化平台,就可以看到調味品生產過程中的數據。

根據規劃,淄博集中扶持得益乳業、高青紐瀾地、淄川七河生物等骨幹企業數字化賦能,到2025年,完成農產品加工企業主體數字化改造50家。

“最後一公里”的“點”還在不斷擴展,但如果只有一個個“點”,而沒有橫向和縱向的連接,就是“信息孤島”和“數據煙囱”,阻礙數據價值的開發利用。為此,建設農業數字化的“大腦和脊柱神經系統”勢在必行。

淄博農業數字化的“大腦”——“齊農雲”,就是淄博市數字農業農村大數據指揮中心;農業數字化的“脊柱神經”,則是“齊農雲”下屬的管理平台、公共服務平台等,旨在以數字傳輸打通產業企業和“齊農雲”的連接,打通產業企業和市場的連接。

“齊農雲”總投資1712萬元,目前已初步建成“齊農雲”管理平台,完成大數據底層和種植業、畜牧水產、產業發展等10大主題“一張圖”設計,與93個國家級、省級單位數據系統和部分數字農業企業園區數據平台對接;“齊農雲”公共服務平台也初步建成,開發出電腦、手機端2個應用服務平台。

與產業企業和市場連接的“末梢神經”也在完善。建設區域中心雲市場,打造農產品線上銷售矩陣,引進阿里、京東等知名電商平台,培育樂物、憶當年、極有鮮等本地電商平台,全市年銷售額超過1000萬元的涉農電商企業15家,在快手、抖音等平台舉辦直播活動7萬多場,農產品網絡零售額超20億元。

一些企業在“末梢神經”連接中顯身手。山東思遠農業開發有限公司開發的“農保姆”APP服務,擴展到全國13個省,建成5000餘個村服務站,業務拓展到菲律賓等東南亞國家。

農業數字化亦有近憂

判斷一個農業數字化系統是否成功,關鍵看應用:自用和他用。

從“自用”講,淄川七河生物、臨淄巧媳婦、高青紐瀾地等每個數字農業發展樣板,都帶來了公司生產效率、產品質量、企業利潤諸多方面的提升;“他用”,是指一個數字系統的“溢出”效應和價值,體現着一個數字化系統的應用廣度。

1月15日,淄博市淄川區一位用户通過“齊農雲”平台發佈了貸款需求信息,下午就收到了這筆農業貸款。“齊農雲”農業農村智慧大腦開發建設管理平台、公共服務平台的上線,讓農民不跑銀行也能貸到款。

數字直通解決了“中間商”賺差價的痼疾。2020年10月,阿里數字農業沂源產地倉開倉運營,形成了日加工330噸、年加工10萬噸數字化分揀配送能力。過去,中間商層層“分羹”,阿里果蔬基地直採模式縮短了蘋果銷售鏈條,帶動沂源70萬噸蘋果增收2億元,其中張家坡雙義農場的蘋果售價從原來的每斤2.5元提高到4.5元。

數字生產帶來致富新方式。淄博以糧食、蔬菜、黑牛、蘋果、獼猴桃、香菇等6條數字化農業產業鏈,帶動農業龍頭企業和農產品加工,推廣“龍頭企業+合作社+農户+數字化”的產業化組織模式,推動農民持續增收。楊樹慧説,七河生物科技股份有限公司吸收合作社農户,在成本價和回收價之間給農户預留利潤,但生產標準和生產過程由公司“數控”,農户承包一個大棚年收入能達到1.5萬元。

淄博農業數字化開闢了“數字+農業農村”改革的新實踐,但也遇到一些問題和困難待解。

各部門數據呈現條塊式,橫向數據獲取難度比較大,“數據煙囱”問題依然突出。數據資源建設基礎薄弱。比如,農業數字化需要做數據模型,但跨系統數據獲取較難。有關專家提出,數字農業農村不能單兵突進,需要頂層謀劃、系統推進,需要資源整合、科技支撐。

數字化人才比較缺乏是另一個問題。農業數字化離不開計算機人才,但縣鎮基層留人比較困難,即便市級農業部門,有時看好的人,面試都通過了,最後仍然“爽約”。

現代化農業生產設備方面存在一些問題。農業專用傳感器、動植物生長模型、大數據算法等核心關鍵技術研發和數字技術產業化較滯後,推廣應用成本較高。數字化離不開現代化農業生產設備,但這些設備一般價格高,質量也參差不齊。比如,農業生產數據常用的傳感器,精準度不高,有的只能測温度和濕度,不能測有機質。無人機可以實現空中施肥等服務,但一架北斗導航無人機30多萬元,而且必須有基站才能用,前期投入較大,老百姓承受不起。數字農業農村新技術新產品熟化程度不高、轉化緩慢,智能裝備智慧軟件價格高等,這些既需要基層去探索破解,也需要相應政策幫助解決。

此外,如何更順暢實現適度規模化經營,會影響數字化工作開展。比如30畝地配一個智能機器正合適,但農户普遍一家只有幾畝地。農業一家一户經營是現實,發展數字農業不能簡單類比外國,必須立足國情尋找解決辦法。不論是土地集中式規模經營,還是服務集中式規模經營,應根據各地情況,因地制宜選擇規模化經營路徑,為農業數字化創造實施環境,這也決定着農業的未來。

同時也應看到,一些地方或單位,對發展數字化農業緊迫性認識不足。淄博市農業農村局有關同志到基層去推廣數字化,有時甚至會吃閉門羹。

作為國家農村改革試驗區,淄博農業數字化改造和提升,是向農業科技前沿看齊。今天,一些發達國家的農場平均一個農業勞動力可以耕地450英畝,可以生產穀物10萬千克以上以及生產肉類1萬千克左右,養活132個人。背後依賴的正是一系列工業科技變革成果,其中包括電腦、網絡、智能手機帶來的技術革命。

位於沂源縣的山東中以現代智慧農業有限公司,引進以色列技術,發展“智慧果園”1000畝,實現“一果一碼、一園一端”。引進科技是重要的,但更重要的是自主研發。七河生物科技股份有限公司的蘋果原木自動切割、粉碎加工製造菌棒生產線,全部是自主研發製造,儲藏和蘑菇生長大棚採用世界流行的食用菌智能控制系統,蘑菇生產完全擺脱了“人工時代”的季節限制,目前公司正致力於研發能夠實現自動採摘蘑菇的智能機器人。

中國農業大學原副校長王濤,兼任山東產業技術研究院現代農業研究院院長,2021年11月到淄博調研。他認為當前農業必須向精細化、智慧化、集約化轉變。現在正是農業對信息技術需求旺盛的時期,農業數據“躺在”地裏,關鍵是如何利用高新技術裝備和網絡將地裏的數據挖掘利用起來,這是政府要做的工作。

農業數字化不是拋棄傳統。王濤在淄博調研時看到了《齊民要術》的“力量”。在《齊民要術》起源地臨淄,巧媳婦集團將賈思勰尊為“總工程師”,牆壁上書有《齊民要術》制醋之法。王濤認為,在數字化過程中,要注意傳承好優秀農耕文化遺產,研究其對現代農業、現代生活的影響,取其精髓,發揚光大。

楊溯易也認為,淄博農業數字化,其實就是數字化版“齊民要術”。《齊民要術》紀錄的農業生產經驗和工藝要求,是農業發展的財富,數字化不是割斷這種傳承,而是通過精確的數字控制,將其傳承得更精確更到位,生產出更可口更美味的食品。

工業底藴深厚的淄博,正以數字農業農村改革為契機,為農業高質量發展捧上一碗“未來大餐”。

(□記者 王佳聲 馬景陽 參與採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