賈府的有些女人遇到喪事，常想着向林黛玉和她的丫鬟借衣裳

陳能雄/文

林黛玉是絳珠仙子轉世，出生於貴族世家，集美貌與才華一身，是命運的寵兒。同時，她又很不幸，父母早亡，她小小年紀就背井離鄉，遠涉千里，寄居在賈府裏。小説中林黛玉初入賈府的第三回，有些版本的回目是“榮國府收養林黛玉”，當時林如海還健在，就有“收養孤兒”之意，脂硯齋點評“收養”二字是“觸目淒涼之至”。

經歷離喪之苦的林黛玉，多愁善感，她比一般人都敏感，同樣一句話別人聽起來沒什麼，林黛玉聽了會心中生疑，暗自神傷，她的許多詩文有“杜鵑啼血”的傷悲之氣。當賈寶玉聽到林黛玉吟誦《葬花吟》，哭倒在山坡上，他看了林黛玉的《桃花行》，不禁眼中淌淚。

《葬花吟》中有一句詩“一年三百六十日，風刀霜劍嚴相逼”，這是林黛玉內心中的淒涼之情。賈母、賈寶玉等人那麼疼愛林黛玉，她怎麼會感到有“風刀霜劍”向她襲來呢？我想，一方面是林黛玉對有些事比較敏感，另一方面是賈府中有些人的言行舉動不經意間傷害到了她。林黛玉身世孤苦，體弱多病，吹吹風就容易染病，她比較忌諱遇到喪葬之類的事，而賈府中有些女人遇到喪事，要用到衣裳時，卻常常想到可憐的林妹妹。

王夫人狠狠地打了金釧兒一嘴巴，説她帶壞賈寶玉，把她攆了出去。金釧兒性情剛烈，不堪其辱，憤而投井自殺。王夫人感念金釧兒侍奉自己多年，暗自垂淚，逝者已去，王夫人難以彌補自己的過失，唯有幫她家把喪事辦得體面些，她賞了金釧兒家五十兩銀子。金釧兒裝殮時要換上新衣裳，王夫人正為此發愁，她對薛寶釵説，賈探春等姐妹沒有新做的衣裳，只有兩套給林黛玉新做的衣裳。她想把林黛玉的衣裳送給金釧兒穿，又怕引起黛玉多心。

賈府中姑娘丫鬟眾多，這麼湊巧都沒有新衣裳，我們不知道王夫人的話是否可信。就算賈探春三姐妹沒有新衣裳，丫鬟們總有新衣裳吧，王夫人都沒有想到從丫鬟那裏要衣裳，難道她是因為覺得愧對金釧兒，想以姑娘的規格送給她裝裹用的衣裳？

遇到這種事情，我想很多人都不願意把自己的衣裳貢獻出來，就是怕沾染上晦氣。即便是身體健康、心態樂觀的人對此也有些忌諱，何況是災病不斷、嬌弱無力的林妹妹呢？還有，林黛玉的那兩套新衣裳，是給她過生日那天穿的。王夫人這個想法要是被當事人知道，換成誰心裏都不舒服，把別人過生日的衣裳送給剛死去的人穿，這是給林黛玉慶祝生日呢，還是詛咒生日。雖然王夫人最終沒有動用林黛玉的新衣裳，但她曾經有過這個想法。

無獨有偶，趙姨娘的兄弟趙國基去世了，她也曾向林黛玉的丫鬟雪雁借過衣裳。丫鬟小吉祥要陪同趙姨娘送殯，需要一件白衣裳，趙姨娘就向雪雁借月白綾子襖。小説作者描寫這個情節很耐人尋味，雖然趙姨娘在賈府地位較低，但她是賈政的妾室，算是林黛玉的長輩。王夫人、趙姨娘遇到喪事要借用衣裳，怎麼都想到林黛玉以及她的丫鬟呢？

賈府中的丫鬟眾多，趙姨娘沒向其他丫鬟借，當時雪雁和玉釧兒坐在一起聊天，趙姨娘只向雪雁借衣裳，卻不敢向玉釧兒開口。難道是雪雁的衣裳就金貴些，還是趙姨娘與林黛玉的關係比較好？兩則都不是，我想，趙姨娘向其他丫鬟借送殯時穿的衣裳，很多人多半是不肯的。脾氣好的丫鬟會像雪雁一樣委婉地拒絕她，脾氣壞的可能就直接回絕了。

瀟湘館中的丫鬟也有許多個，趙姨娘卻沒有向紫鵑等賈府的家生丫鬟借衣裳，偏偏是向林黛玉從蘇州帶來的雪雁借。好像趙姨娘是欺負外來的丫鬟，專挑軟柿子捏。幸虧雪雁機靈，她推説衣裳首飾是林姑娘吩咐紫鵑收起來的，要取衣裳還要回去請示林姑娘和紫鵑。趙姨娘一聽雪雁提到林黛玉，也不敢多説了，因為賈府的人都知道黛玉多災多病，賈母視她如掌上明珠，要是賈母知道這事，只怕要訓斥她一頓。

我覺得，雪雁拒絕的好，且不説趙姨娘和小吉祥家裏可能也有白衣裳，自己捨不得穿，就借別人家的。這事要是傳到林黛玉耳中，她可能又要暗自感慨自己的身世了，心裏會想：“我就知道別人那裏借不到的東西，才會向我們借的。

小説作者描寫王夫人想挪用林黛玉的衣裳、趙姨娘向雪雁借衣裳的情節，是為了凸顯出林黛玉寄人籬下的處境。林黛玉這麼敏感多心，也不能全怪她，正如林黛玉所言：“你看這裏這些人，因見老太太多疼了寶玉和鳳丫頭兩個，他們尚虎視眈眈，背地裏言三言四的，何況於我？”她在賈府雖有賈母等人的溺愛，但終究不是賈府的正經主子，有些僕人難免會在背地裏説她閒話的，她越得到賈母的寵愛，越容易招來小人的嫉恨。倘若沒有賈母和賈寶玉這兩座忠實的靠山，林黛玉在賈府的生活會更加悽苦鬱悶。